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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亓山狼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转眼看过来,施云琳却慌慌张张地移开了眼。她低着头,视线落在亓山狼横在她身前去握马缰的手臂。

  亓山狼的赶来,让施云琳知道自己先前猜错了,不是亓山狼要把她扔到军中。

  一阵风吹起一片落叶,刚刚好落在亓山狼的小臂上。施云琳盯着那片枯叶随着风翻挪了一点距离,可还是顽强地待在亓山狼的小臂上没有被吹落。待这道风过去了,那片细小的枯叶更是安安稳稳了。

  施云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片枯叶好半晌,才迟疑地抬手,将这片枯叶捡起。她手指一松,枯叶从她指间滑落,打着旋儿,跌进尘土里。

  亓山狼目睹了她的动作。

  下一刻,施云琳看见视线里亓山狼的手臂抬起。

  亓山狼抬着施云琳的下巴,让她面朝自己。施云琳被迫使仰着脸望向他,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有些紧张。

  亓山狼的视线落在施云琳下巴上的红痕。他抬手,指腹摩挲着施云琳下巴上的红印子。细腻的肌理触觉从他的指腹传递着,让他有些流连地又摩挲了两下。一道异色在他漆亮的眸中一闪而过——指上的触觉让他感觉有点新鲜。

  可他粗粝的指腹却让施云琳心里越发紧张。纵使知道自己马上要嫁给这个人,可面前这个人对于自己来说还是陌生人,不可能没有抵触。

  大黑马前蹄高抬跨过一根横着的枯木,施云琳被颠了一下,紧接着落回马背时,后腰撞在亓山狼的手臂上,她立刻拧了眉,差点疼得呼出声来。

  亓山狼突然就停了马。在马嘶声中,他动作很快地掀开裹在施云琳身上的貂裘。施云琳还没有反应过来,亓山狼已经将她的上衣往上掀去,露出雪柔纤纤的腰背,也露出她后腰上刚刚在军营里撞出的一大片青淤。

  施云琳的脸颊霎时红了个透。

  这里是在外面!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环望周围。还好这里荒郊野岭,并看不见半个人影。可就算没人,这里也是在外面!

  亓山狼又很快给施云琳整理好了衣裳,马鞭一甩,大黑马直接飞掠出去。

  施云琳从未坐过这么快的马,她闭上眼睛一手抓着马背上的黑毛,一手用力握着亓山狼的小臂,生怕被甩下马。

  亓山狼抄近路,穿过一大片树林。光秃秃的枯枝肆意生长盘横,挡着去路。亓山狼略弯腰,一手压着施云琳的后脑让她低头。

  风声在施云琳耳畔呼啸而过,夹杂着些枝条折断声。而她的后背紧贴着亓山狼滚\\烫的胸膛。粗布单衣裹着他健硕的身躯,同时将他强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叩在她的脊背。

  当马速慢下来,施云琳的耳边出现了些喧嚣的人声。她终于睁开眼睛,看见街旁的商铺不断在视线里向后退去。

  亓山狼驾马一路冲进长青巷。

  施云琳一家人如今住的宅子,就在长青巷的尽头。

  直到看见熟悉的宅子,施云琳心里才有了些许踏实。

  “阿姐!”

施璟立在院门口,远远就一眼看见了施云琳。他这一声喊,院子里的湘国帝后也快步走出来。

  一声长长的马嘶,大黑马在院门前停下来。

  看见家人,施云琳心里顿时涌上了委屈。她急忙从马背上滑下去,脚步踉跄了一下也顾不得,直接奔向自己的家人。

  “云琳!”

湘后心疼得朝施云琳伸出手臂。施云琳直接扑进母后的怀里,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在军营的时候,施云琳没有因为害怕掉一滴眼泪。回来的路上,她也尚且冷静没有后怕地哭鼻子。此时终于到了家人身边,她心里的后怕和委屈才敢释放出来。连平时的端庄体面也不要,将脸埋在母亲的怀里哭出声来。

  “没事了,没事了……”湘后轻轻拍着小女儿的肩抚慰着,她眼里盈着泪,声音哽咽。

  亓山狼仍坐在马背上,他看着施云琳扑进母亲怀里哭,他眼中浮现些疑惑,似乎不懂她的眼泪为什么突然冒出来。

  他对人类的情感,时常搞不清楚。他不明白为什么人想笑的时候不能笑,想哭的时候不能哭。

  他也不想搞明白。

  没必要。

  亓山狼收回了目光。他十指交叉,微微用力,指节发出些脆响来。然后他握着马缰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施云琳回头,望着亓山狼的背影。她盈满泪水的湿眸有着弱柳扶风的楚楚可怜。她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向亓山狼道一声谢。

  下次吧。反正……以后会有机会的。

  亓山狼把施云琳送回家,又回了一趟军营。

  对于亓山狼的折返,军营里的人并不意外。在亓山狼这里,从来没有过暂且放过下次再说。

  单是偷偷弄了军妓这事儿,已经十分严重,更何况惹了他的未婚妻。

  周嫂吓得不轻,她指着瘦猴似的士兵,质问:“你不是说是干净货吗?”

  干瘦士兵先前就吓得尿了裤子,此时裤子还没干。他抖着腿,说话也结结巴巴:“老、老李是这、这么……说、说的啊!”

  一直以来都是这个老李往军营里运送军妓,他做事干净,一直没出过意外。

  另一个士兵急匆匆跑过来。

  周嫂赶紧问:“人呢?”

她让人去把老李带过来。

  士兵气喘吁吁:“老李死了!被灭口了!”

  周嫂顿时心里一凉。她一拍大腿:“这是遭了奸人的道儿了!”

  周嫂已经脸色发白,完全没了先前的凶悍嚣张样子。她咽了口唾沫,再一次问:“周坚这个杀千刀的怎么还不回来!”

  周坚是她男人,在军营里有着不小的军衔。

  周嫂等不下去了,她跑出屋子想要亲自去找周坚。可是她刚迈出房门,就看见走廊里的亓山狼。

  他正朝这边走过来。

  天色已黑,走廊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悬一座壁灯。随着亓山狼一步步往前走,他冷峻的五官于明暗间切换,逐渐变得莫测起来。不甚明亮的灯光,将整个走廊照出些晦暗阴森的味道,也将亓山狼的影子拉得很长。

  所有士兵都躲在屋子里大气不敢喘,长长的走廊唯有亓山狼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一声又一声,仿若丧钟。

  周嫂望着亓山狼逼近,她跪地慌声:“我、我领军法!只是请大将军饶我一条命。我也是被骗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

  亓山狼立在周嫂前站定。

  周嫂慌乱中想到了什么,她赶忙抱住亓山狼的腿,发誓:“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往外传,不会毁湘国公主半点名声!我、我……我们所有人都会守口如瓶!”

  亓山狼漆眸微亮。他弯下腰,靠近周嫂,漠然开口:“谢谢。”

  周嫂愣住。亓山狼为什么要跟她说谢谢?谢她什么?

  当然是谢她提醒亓山狼今日的事情不能外传。要不然,亓山狼的脑子想不到名声这种东西。

  不过,能守口如瓶的只有死人。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直起身。

  他身侧的一盏壁灯闪烁了两下做垂死挣扎,终于熄灭了。亓山狼的五官彻底隐在黑暗里。

  周坚得到消息的第一刻,立马往军营赶。等他赶回军营,一阵风吹来,卷起一股血腥味。

  整个军营出奇得安静。

  周坚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越往前走,血腥味儿越浓。后来他跟着血腥味儿往前走,便找到了亓山狼。

  周坚走到门口往里一望,立刻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地上粘稠的鲜血立刻浸湿了他的裤子。

  屋内堆了无数人的尸体,血流成河。一张椅子孤零零地摆放在屋子中央,亓山狼坐在椅子上。他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一个香囊。

  软柔的绢布做成了香囊,其上绣着隽秀的“平安”二字,与一地的尸体十分违和。

  嫖过军妓当斩,营中二百一十二人无人没嫖过。所以亓山狼就把他们都杀了。

  亓山狼在尸山血海里抬眼。

  他是撕兽的野狼,也是人界的修罗。

  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宫。孙英武焦头烂额来找太子的时候,齐嘉致正饶有趣味地逗弄着笼中鹦鹉。

  孙英武见到齐嘉致立刻跪下了。

  齐嘉致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问:“又闯什么祸了?”

  这孙英武没什么本事,不过嘴甜,又总能淘到些好玩的东西得太子欢心,是太子眼前的红人。

  孙英武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有个远方表弟,叫林虎。他一直想为殿下分忧,知道亓山狼惹殿下不痛快,想给殿下出出气……”

  齐嘉致听得直皱眉,冷笑了一声:“去找事,在亓山狼手里吃瘪了?”

  孙英武简直难以启齿。他也不知道这个表弟怎么能蠢成这样。“他把湘国公主骗去军营了……”

  怕太子听不懂,他小声补充:“就、就是军妓……”

  齐嘉致也不逗鸟了,转过脸来盯着他。

  孙英武豁出去了,急忙说:“事发了!亓山狼把整个营里的人都杀光了!殿下,您要是不救救我表弟,他很快就会被亓山狼揪出来的……”

  齐嘉致被气笑了,一脚踹在孙英武的肩膀。“什么猪脑子!原来这当狗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孤岂用你们这群蠢货乱咬乱吠!”

  齐嘉致目光阴翳地盯着孙英武,道:“你要是想活命,就把你表弟的猪脑袋拧下了送去给亓山狼。”

  孙英武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太子会不帮忙。

  齐嘉致冷笑:“还不快去。”

  “是……”孙英武连滚带爬地出去。

  齐嘉致重新捡起羽毛逗鹦鹉,自语道:“看来这狗只会拍马屁不行,还是要有点脑子啊……”

  可孙英武还是迟了。等他到了林家,只剩一具无头尸。

  亓山狼想要的人头,从来不需别人赠。

  夜深月高悬。亓山狼如一道风穿梭在亓山。比起平地,他还是习惯于山林。

  直到跃上悬崖,亓山狼立在月下,三两下解去身上的粗布麻衣,脱了个精光。他矫健的身躯每一处都充满了力量感,偏偏月光为其镀上一层迷幻的瑰丽。他纵身一跃,从悬崖跳下去。

  随着一道巨大的水声,亓山狼的身影消失于高耸悬崖下的寒潭之中。

  水波一圈圈快速漾开,在月光下映出些泠泠的波光,将月亮也搅碎。直到水纹消失,水面逐渐归于平静。

  下一刻,亓山狼上半身从水面跃出。湿发贴着他健硕的脊背,水珠滑过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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