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妃对外在的东西特别上心,因为在外命妇的社交圈里,衣饰打扮、座次待遇、甚至奴婢们服侍的精心周到程度,代表一个人的体面和尊贵。花枝儿今天的衣服,她那么一看,连年份都看出来了,那卷缂丝得是去年冬天发下来的。巫明丽笑道:“我不喜欢团花的样式,所以赏了人。三嫂仔细想想,除了吉福补褂,我几时穿过团花、补子的样式?别说一团一团的,就是遍地撒花的样儿,我也不大穿。”
蜀王妃往巫明丽身上一看,她今天穿的就是这样,她再那么一想,印象里巫明丽还真没穿过团花款式,就算遍地撒花的样儿,也只有百蝶穿花的几件。蜀王妃的胆子又回来了,她轻轻揉着心口,被巫明丽吓到的小心肝儿还在扑腾乱跳,略带埋怨地说:“那你把那么好的料子给了孺人,我怎么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是孺人呢!”
“嫂子,正经有咱们的场合,谁还不认得咱们,你是不带丫鬟,还是不会打扮得随品入阶,还是座次变到她们底下去了?”
蜀王妃努力想啊想,也确实没想到会有什么样的情况,会把自己和一个侧室弄混。正经人连王妃和侧妃都不会混淆,何况更低下的孺人和选侍。蜀王妃笑了一笑:“原也有理。”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底下人不配和自己穿一样等级的便服,但想到她们穿最顶级的衣服也就是自己的便服,心气也就顺过来了。马车很快就在蜀王府正门停下,还有别的外命妇在这里下车下马,大家互相寒暄几句,三三两两结伴而入。蜀王妃去招呼别个了,巫明丽与礼王妃等一起去了蜀王府前院今日设宴之所。设宴之处,早搭了戏台,设了赏花的花池,以原有的池塘水榭,假山真树为依托,丛丛菊花错落有致地陈设其中,姹紫嫣红一扫深秋的寂寥。又有不知几百上千株寻常金菊,沿着回廊、小径等人行经过处间隔摆放,不论行至何处,触目所及都是各色菊花。巫明丽与诸位王妃由蜀王府的丫头们领着赏花,一行行锦衣华服,衣带香,步生莲,轻笑低语,看着这是瑞云,那是红珠,这是霞映澄塘,那是碧波春水……最罕见的就是蜀王妃特特提了好几次的今年才出的几株,一种开得滚雪飞泉一样,密密麻麻,连枝干都被遮了个干净,取名“光华转;,一种花大如盘,垂丝千万,颜色浓红近黑,花瓣厚如丝绒,取名“得意红”,两种花各有几株,被人精心照料着,陈放在假山上下。丫鬟们还剪下一些花朵,或插在花瓶里,或摆在看盘上,或有人端着给诸位贵妇人簪佩把玩。巫明丽今儿一身织花彩菊,连耳坠都是錾刻菊花的样式,正合戴菊花,便点了一朵金背红面的“飞霞殿”,让清芳帮她簪在头上的花瓶钗里。花瓶钗是琉璃烧成,钗头是精巧别致一个美人肩花瓶的样子,里面放着蓄水的丝绵,将鲜花切下卡在里头,可以保持很长一段时间不发蔫。巫明丽给自己簪戴了花儿,叫花枝儿上前来,取了一朵红白二色交杂的“拨霞殿”给她戴上。簪完了这个,巫明丽又取了几朵小的,粉淡红深的,给清芳喜鹊她们都戴上。李清婉和李清秀跟着已嫁的几个姐姐也来了,因不耐烦应酬,在姐姐们社交时,李清婉瞅见巫明丽这里人少,就扎了过来,犹带着满脸的不耐烦。巫明丽笑吟吟的,招呼她说:“你也来啦?我看这朵‘红云’端庄无比,正想着给谁戴呢,可巧你就来了。你来,我给你簪上。”
李清婉皱着眉,看自己一身红衫,首饰上也镶了许多红宝,和这朵正红色舒瓣儿的菊花倒是很配,于是偏过头去,让巫明丽把那朵花簪在她头上。李清秀自己挑了一朵“碧云天”,放在手里把玩,笑道:“十六嫂,今儿咱们也起个诗社吧?这个‘光华转’和‘得意红’,以前都没见过,正是两个极端呢!”
巫明丽道:“有一百首咏菊,也被陶潜作完了。今儿赏花不过半程,还有半程听戏呢,怕是不够作诗的。”
实是今天来的好些外命妇,特别是蜀王妃,都不会诗词功夫,既不会写,也不会品,何必拿人家的短处。李清秀算算时间,也是如此。巫明丽道:“不如找三嫂问问,这花儿是哪里来的,咱们买了来放在御花园,去御花园起诗社,如何?”
李清秀连连说好,李清婉在旁边没做声,但脸上的不耐烦却更严重了。这也奇了,这姑娘的心事不就一个驸马,能烦恼这么几个月来?巫明丽不理解,却也不想多问。无奈李清婉会主动说啊。巫明丽移开些,为后来的人让出赏花的地方,李清婉跟了上来,插在巫明丽和花枝之间,说道:“十六嫂,咱们俩一个席吧。”
“你三嫂最重脸面,你要动她排的次序,空出你的那次席给别人看,倒像你提前就走了,岂不是戳她心?咱们俩的坐席一向很近,你来串门不好么?若有实在要紧的事,现在说嘛。”
花枝儿放慢了脚步,和喜鹊以及巫明丽其他的随行丫头都离远了些,李清秀借故找自己的伴读说话取了,只剩清芳和李清婉的大丫头在近前。李清婉的表情几多变化,巫明丽也不着急催,只是拿今日的菊花做引子,说些赏花雅事。李清婉再三地组织措辞,无比艰难地启口:“听说,文林侯住在十六嫂娘家。”
巫明丽很无奈地笑笑:“姑娘要是和我说外男呢,趁早打住。我是见不得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连魂都丢了的。”
说罢,巫明丽从旁边栽着菊花的花盆里薅下一株野草来:“这菊花好容易长这么大的个子,开这样美的花朵,却生了这样明显的杂草,和她争抢养料,阻挠她一心盛放。”
李清婉被噎了回去,犹不死心:“可是这花儿开得这么好看,若是心爱的人没有看见,她为谁开呢?”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花开就开吧,自有人间之清风,与云上之日月。姑娘千万别把世界看得颠倒。那人,才是花开,你,才是赏花人呢。你不过是喜欢那人的容颜,而人的容颜会老,会经不起长久在侧地仔细端详,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李清婉道:“不是的,十六嫂,我是为我的心高兴。”
“你的心是会变的,就咱们结识的这一年里,你变了多少次呀!,难不成你变一次,就换一个丈夫?我是没意见啦,只怕世道不允许。我一向不喜欢盲婚哑嫁,没有感情,不能把一时的爱化作百年的亲情,这婚姻未必就好。容貌之下令人不甚愉悦的血肉筋骨,需要你长久地经营生活呢。”
李清婉现在是听不进这些的,她看的是话本里的一见钟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夫唱妇随,白首偕老,她是公主,和自己的驸马,还要考虑什么经营、变心?她只要那个人是对的人就行了,毕竟经营这段生活的人,又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