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阿斯尔不解。有西羌暗卫们的证词,有稚芸的画像和那瓶毒药,还有活着的那批战马,以及谭威、马谓和佟家的关系,难道还不能说明,西羌是被冤枉的吗?陆逾白看了看沈若初,示意她来开口。沈若初也知道,相对于陆逾白而言,她的解释也许更能安抚得了阿斯尔。“到目前为止,我们掌握的这所有的证据,都只是令我们的推测更加确定了一些。可,这终究还是建立在推测的基础上。可断案,要的是铁证如山。”
尤其是一桩已经由皇上亲自裁夺过的、事关重大的谋反重案。仅凭着听起来合情合理的推理和可以佐证这些推理的证据,根本不足以使一桩这样的要案翻盘。“我们至少还需要有一名真正了解整个案件事实的人,说出真相。”
或许是谭威,或许是马谓,也或许是其他人。可,怎么可能?谭威和马谓如今都正仕途得意,且在多方党争之中都得以稳稳屹立,就连此前金运贪腐的大案中,都没能波及二人,可见这二人,要么是已经和佟家与陆廉分道扬镳了,要么就是有着极深的城府。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地承认自己几年前犯下的、天衣无缝的罪行?眼看着阿斯尔再度陷入无望之中,沈若初又想到了什么。“或许,我们还可以去找一个人。”
沈若初的话使阿斯尔重新燃起了希望,“谁?”
“雪丽的那个未婚夫,当年极有可能在西羌族内制造了那些逆反假象的那个人。”
阿斯尔明亮的眼睛暗淡下来,像蒙上了一层灰霾。“他,怎么可能?当初我父亲救了他,他都能恩将仇报设计陷害我们族人,就连雪丽他都不肯放过,这样的人,哪里还有良心可言?指望他说出真相倒不如让我一剑杀了他!”
沈若初完全可以明白阿斯尔的愤怒。等他说完,她才再度开口。“正是因为他害了雪丽,我才觉得,或许可以找到他,让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过赎清罪孽。前提是,他还活着的话。”
阿斯尔刚要开口反驳,脑海中却忽然闪过那天知秋说过的话。“她用她的死,给了自己和那个人最大的惩罚。”
“她用这样的方式,在那个人的心上下了一道诅咒,也永远被人记住。”
他又想到那一日雪丽和那人对望时的眼神。若是没有沈若初和陆逾白后来对那人身份的推测和怀疑,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对雪丽的感情。因为他看着雪丽被沙土一点一点掩埋的时候,眼神中的痛苦那样真切,怎么都不像是伪装出来的。也正是因此,全族的人才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他。会不会有一刻,他也真的假戏真做过,对雪丽动了心?阿斯尔终于不再反对,却又提出另外一个问题。“可是,时隔三年,我们又要上哪里找他?”
且不说他掌握了怡王和佟贵妃这么大的秘密,这些人会不会放过他,即便他还活着,也一定被人极为隐秘地藏了起来,又怎么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就找到人?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沈若初一路走来遇到过的比这棘手的问题又何曾少过?“此事不能急于一时,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回忆起有关那人的一切细节,我们试着看,能不能从这中间找出一些线索来。”
阿斯尔也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三年多都等了,他又何妨再多等这一些时日呢?然而,事情到了这里,进展得却很不顺利。阿斯尔当时毕竟年少,又和雪丽男女有别,已然没有了太多交集,自然也就更无从得知有关那个男人的具体情况了。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海东外,就连那人的相貌他也记得不是十分分明了。按照他模糊的记忆,陆逾白找了画师来做了画像并秘密命人查访,可是一直到了年关将近,也并没有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另一件事有了一些进展。陆逾白答应了沈若初会帮她查清关于她的身世之迷,他没有食言,在那日之后,便派了人手前往江州。此前沈若初派过去的人已经回来复了命。沈志彬提醒得不错,那名姓郭的稳婆因为年事已高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事已至此,沈若初以为,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可陆逾白派过去的人却查到,那稳婆在生前为人接生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她会将自己接生过的每一个孩子的情况都做下记录来保存起来。而那些记录,应该都在她女儿那里。她的女儿,女承母业,后来也做了稳婆。对于母亲留下来的这些经验之谈,她理应不会丢弃才是。然而问题是,郭稳婆的女儿在她去世之后,便随着丈夫一家搬了家,至于去了哪里,一时还没有着落。不管怎么样,沈若初总算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和阿斯尔此刻的心情一样,离真相越来越近,她反而也没那么急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如今的她反而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了。在每个人的翘首以盼中,这一年的元辰节又到了。沈老夫人的身子也愈加虚弱。正月初一的早上,沈若初去给她拜年的时候,沈老夫人已经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了。知秋在进了腊月之后,就告诉过沈若初,老夫人可能等不到来年开春了。但能陪着她再过一个年节,沈若初心中总归是有了些安慰。也不知是因为她如今在皇上那里得了赏识,还是心中有愧疚,晌午的时候,沈志彬特地派人来请她去主院与他和寇氏一道用餐。若是放在两年前,沈若初定然十分欢喜欣然前往。可如今的她,却早已没了这份心境。她找了个理由谢绝了沈志彬的邀请,亲自下厨做了清淡温补的汤菜,端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陪着她一道用饭。坐在沈老夫人的床边,沈若初一勺一勺地喂着面前憔悴虚弱的老人,每隔几口便细心地为她擦拭着嘴角的饭渍,尽最大可能地维持着这位老人的体面。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的话,无外乎是照顾好自己之类的,听起来竟像是已经对自己的归期有了预感。沈若初忍着眼泪一一答应下来。一直陪着老夫人午后睡着,沈若初才蹑手蹑脚地离开,还没走到隐月阁便见知秋神色匆匆地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