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轻却觉得,葵婆婆从未放下过,否则又怎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竟不去见人了呢?“婆婆,你跟我们回云梦去吧?”
穆轻轻道,“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好像是习惯了,可也难免寂寞,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弥补你,可我愿意用对待亲长一般照顾您后半生,算是略尽我一份心意。”
葵婆婆回过头,惊讶地看着穆轻轻,问:“你这是在同情我么?”
“不……不是同情,婆婆虽然孤身一人,但还年轻,也有余力照顾自己,可人总有老的一天,也会有走几步路都蹒跚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婆婆应该会需要一个晚辈能在身边照顾您的生活起居。”
穆轻轻道。葵婆婆笑了,道:“是啊……人总有老的一天,难怪段景旭为了找到了你这个好女儿而得意洋洋,我有时候也想,如果当年我嫁了人,现在我的孩子也不小了呢,也许再过几年,我都能当祖母了。”
“婆婆这么年轻,当人祖母倒显得太娇嫩了一些。”
穆轻轻笑着道。葵婆婆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我当真还年轻吗?我倒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苍老无比了,从前还会怨恨,现在竟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
“这不是老了,这是放下了,人要是一直生活在怨恨里,也是很累很辛苦的事情。”
穆轻轻道,不禁想起了谷沧澜来。若是不被仇恨折磨了一生,谷沧澜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人生的际遇真是捉摸不定,有人为了爱情舍生忘死,也有人为了恨堕入魔道。“你说如果我要找你爹报仇,你该怎么办?”
葵婆婆忽然好奇地问。穆轻轻想了想,道:“我不会干涉,我爹他目前还不需要我来插手他的事情,他拥有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如果你要找他报仇,我想他也能独立面对,不需要我这个女儿出面。我来替爹道歉,也不是他不能来,而是我担心婆婆情绪激动,他出现了反而更让您生气伤心。”
“果然是个贴心的好女儿,连我都开始羡慕段景旭了,当了一辈子的魔头,到老了竟然白捡一个如此温柔体贴孝顺的好女儿,你说他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葵婆婆又羡慕又嫉妒地道。段景旭在外面咳嗽一声,道:“说的也对,我这一生做过的错事儿也不少,手里也染了不少血,肯定还赚了不少昧心钱。在轻轻之前,我以为自己孤独终老,便是一种惩罚,没想到最后老天爷竟网开一面,将女儿带到我身边了。”
葵婆婆听到段景旭的声音,顿时绷住了脸,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你来做什么?”
葵婆婆声音冷冷的。段景旭站在门口,露出几分充满歉意的笑容,道:“对不起啊唐姑娘,当年的事儿,都是我的错,我那会儿少不更事,也不懂为人考虑,糊里糊涂地就犯下了大错,没想到还连累了你的终身,实在是罪过。”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可知道当年因为你,我爹被江湖人怎样唾骂?你又知道当年我唐小葵受尽了多少白眼和奚落?你可知道人言可畏,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道理?”
面对段景旭,葵婆婆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段景旭也只能乖乖挨骂,口中连连告罪。“是我不好,是我的错,要是你实在气不过,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捅一刀,算还你了,好不好?”
段景旭道。穆轻轻皱眉,刚想阻止。葵婆婆就点头答应了,问:“你真的愿意让我捅一刀?”
“愿意,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颗钉,言出必行!”
段景旭特别够胆量,拍拍胸口的位置,让她放马过来。葵婆婆拔出那把刀,问:“我要是捅死你了,你也不后悔?”
“如果我死了,那就只能说明阳寿就这么短,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与心爱之人成为夫妻,朝夕相伴,但能在这把年纪找到女儿,看着她拥有了自己的幸福,也有一个好男人照顾她后半生,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因果报应,我死而无憾。”
段景旭看着穆轻轻,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穆轻轻看着葵婆婆,露出哀求的眼神,可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知道这件事自己是插不上手的,段景旭有权利和自由去处置他的私人恩怨。葵婆婆抚摸了一下刀柄,然后握在手里,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段景旭,目光寒烈,仿佛带着杀意。段景旭也没有躲,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迎视着葵婆婆的目光,无所畏惧。穆轻轻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额头的汗滚滚落下来,她惊恐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葵婆婆扬起手里的刀,朝着段景旭的心口就刺过去。穆轻轻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哀嚎,好像那一刀刺入了她的心口一样。段景旭却一直睁着眼睛,面带微笑,身体动也没有动一下。葵婆婆的刀子落了地。穆轻轻睁开眼睛,发现段景旭纹丝不动站在那里,胸口并没有被插上刀子,血腥的画面也没有出现,葵婆婆却仿佛累极了一般靠着墙。“爹……你不要紧吧?”
穆轻轻还是担心地上去查看段景旭的身体。段景旭摆摆手,道:“没事,她并没有真的刺过来。”
段景旭弯下腰,捡起了刀子,走到了葵婆婆面前,道:“唐姑娘和令尊一样,都是磊落之人,段某心悦诚服,我愿意为了当年的事情,给你和令尊下跪致歉。”
说着,段景旭竟然真的单膝跪地,将刀子双手托起,呈到了葵婆婆面前。葵婆婆缓缓拿回刀子,道:“这柄宝刀,本是我爹亲手打造的,上面的宝石也是他一颗一颗镶上去的,他说将来遇到慧眼识珠的人,这把刀就算我与他未来女婿的定情之物,可没想到,我这一生,终于是没有机会将这把刀送出去。”
葵婆婆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但还是伸出手将段景旭托扶起来。“你不必给我下跪道歉了,当着你女儿的面,这样做,似乎有损为人父的尊严。”
葵婆婆到底还是原谅了他。或许是原谅了那个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白衣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