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又叙话不久,姜老夫人被摆了一道,心里憋闷得很,送走了几个宫里嬷嬷,就没心思跟几个丫头闹腾,一气打发了去。姜素声受了大委屈,连那点子体面都装不下去,请个安就跑了,剩下姜妗乐得自在,如常来温枕书处请安。“娘亲今儿身子可好些了?夜里睡得安稳么?”
姜妗人未到,声音先进了门。温枕书正吃燕窝,闻声先将碗搁到了一边,笑吟吟招手令她过来:“比先前是好些了,难为你天天惦记。来,尝尝这点心,蕙草一早去买的,还是你小时最爱吃的。”
“那便好,如今天寒,娘亲更该好生将养着。”
姜妗挽着温枕书的手坐下,并未看糕点,目光扫过盛燕窝的碗盏,神情登时一滞。“前儿外祖父不是让人送了好些血燕来么?如何又吃上这白燕了?”
温枕书愣了一下,没大在意地笑笑:“先前着人去拿的时候说是已经吃完了,左右白燕也差不到哪里去,吃这个也没什么。”
“吃完了?”
姜妗拧紧眉头,母亲因身子虚的缘故每日要一两血燕熬了补身,但之前温府送过来的血燕就有几大盒,一时半会儿哪里就吃尽了?想起这两日自己房内也老是短了东西,头一回还能说是小丫头收拾东西不妨心,可这几次三番下来,再加上燕窝这事,她很难不往别的方向想。因温枕书体弱之故,府里一向是三房孟芷柔当家,大体上也还过得去,没想到这回竟公然在燕窝之事上动了手脚。明里不敢硬抗,就暗里使绊子,这却也符合孟芷柔一贯的性子。姜妗想得明白,冷笑一声豁然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温枕书惊讶出声:“妗儿你做什么去?”
“要咱们的血燕!”
姜妗立住脚转过身来。“还是不去了吧……”温枕书对血燕无故告罄一事其实心中也存疑,但本着一家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她并不想太计较,好言好语道:“反正疗效都差不太多,我吃这白燕也一样的,平白又闹一场风波,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娘亲也知道这数目不对。”
姜妗准确捕捉到了温枕书话中意思,看着她好脾气的模样,摇了摇头:“在娘亲看这是小事,可有人偏偏是用这来试探您的底线呢!这一回您退让,下回别人就当变本加厉,愈发给您罪受了!”
她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因此也不管温枕书作何反应,直接转了身就往廊下走。温枕书拦不住女儿,又恐她再和人起冲突,忙披了件大氅略理仪容,匆匆追在后面。暖阁中炭火烧得正旺,姜老夫人找来孟芷柔歇下来陪着说话,好容易心情缓和过来,,冷不丁门帘一掀,外头的寒风瞬间灌进屋中,红衣少女冷着脸摔帘而入。“妗丫头,方才你不是去你娘亲那处请安么,又风风火火地跑来这里闹什么?”
一见姜妗面色不善,姜老夫人霎时皱起眉头。“祖母,请恕妗儿冒昧,今日要问三婶一桩事!”
姜妗转头就朝着孟芷柔冲口而出,“三婶,前儿我外祖父给家里送了那么些血燕,如今我娘亲却只吃得上白燕?那些血燕都去哪儿了呢?”
话音刚落,温枕书也微微气喘进了屋,看了看众人神色,捏了下姜妗的手:“不算大事,走吧妗儿,我还有幅绣样等着你替我描。”
“娘亲!”
姜妗尽量温柔地挣脱了她的手,母亲不愿计较,她可咽不下这口气!此时孟芷柔也终于坐不住了,将杯盖往茶盏上一扣,似笑非笑站起身来:“妗儿这话,问的有意思,是怪我管家账不平了?”
“这事有什么好问的?”
姜老夫人瞥过去:“是我吃了,你也要我还么?那血燕虽多,毕竟也过了这么些时日了,你女孩儿不当家,自然不晓得这里头的开销。”
姜妗闻言已是心知肚明,祖母这个说辞,摆明了是要和稀泥。“祖母要吃,当然是应该的。”
她微微一笑,抬起眼眸看向孟芷柔:“不过祖母这个年纪,血燕服得过量反致脾胃虚寒,于身体有利无弊。若是那些血燕真是祖母吃了,我才更该担心。何况,即便祖母一早一晚服用,加上我娘亲的份额,也不至于现在就告罄。”
见对方直问到自己脸上来,老太太又帮不了忙,孟芷柔眼圈一红,换上委屈之色:“妗儿这意思是我贪了你们的血燕?都是一家子,却这样信不过我,大不了我这就让人拿账本来给你瞧!”
姜妗平静地点点头:“这自然更好!那就有劳三婶了!”
孟芷柔脸色登时微变,怎么也没想到姜妗竟然当真要查账,只是话出了口,自己倒不好反悔,只能叫丫鬟去拿来。不多时,账本便送来,孟芷柔接过,将这个月的支用指给姜妗瞧。姜妗冷眼看去,账上其他东西一笔一笔倒是记得清楚明白,但血燕这一块却是语焉不详,只有前面的几天有详记何人何时拿取,后面却只写了取用多少,并无细节。“这些时日家里应酬事多,因此来不及详细记上,但血燕明明白白是用完了,你自己瞧。”
孟芷柔绞了绞手帕语气委屈:“妗儿你不能不明事理,我一个做长辈的还能故意克扣你不成?”
姜妗并不看她,只盯着账目瞧,眼尖地发现另一桩事来,唇角微微一撇:“不对呀,三婶房里这几日不曾用白燕么?先前还听说三妹妹身子不好要天天吃燕窝的,怎么这些日子都不需要了?难不成是给断了?咱们府里还没有到吃不起白燕的地步吧?”
孟芷柔脸色一白,心如明镜一般岂会不知她问话何意?立时眼泪簌簌而下,以手捂脸:“你不管家,自然不知道管家的辛苦!一家人开支流水从我手里过,我自然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虽然燕窝易得,久了开销也大,有好东西也该先紧着老太太,只叹素声没福罢了……”“三婶这话可是讲偏了。”
姜妗丝毫没有被对方的情绪带偏,笑容甚至很和气:“我不过关心关心三妹妹,问问她的燕窝分例,并没有不体谅三婶的意思,您这样扯东说西,可就让我不解了。”
孟芷柔自觉理亏,当着众人面却绝不肯承认,泪眼婆娑抬头:“你这话,不就是怀疑我贪了?我真是出力不讨好,白操了这么久的心了!我真恨不得将我这颗心挖出来给大伙瞧瞧,看我对姜家有多真!”
姜妗面色冷淡地看着她表演,强压下心底的嫌恶,正要开口,姜老夫人却已先发了话。“妗儿,今天是你做得太过了!”
姜老夫人目光严厉,冷冰冰看了姜妗和温枕书一眼:“不过是桩小事,用得着这样斤斤计较?几两燕窝罢了,赶明儿我出体己钱赔了你!芷柔管家本就不易,你们还这样疑她,这就是大家子的体面?为一点子吃的争多论少,也不嫌丢人,若传出去,姜家便是整个京城的笑柄!”
温枕书平白无故挨了一通教训,脸上讪讪的,想要辩白却不知从何启齿。姜妗却冷笑一声开了口:“既然三婶这样辛苦,那不如直接把管家之权还给我娘亲吧!”
“什么?”
姜老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想不到这个孙女不但不听劝诫,居然还抬起杠来了。温枕书也有些意外,愣在当场。姜妗却淡淡一笑,有理有据道:“我娘亲本就是大房娘子,有管家之责,只因她这些年身体欠佳,祖母才将管家大任暂时给了三婶。如今我娘亲也将养得好些了,三婶又嫌管事疲苦,不如就今日将管家权交还给我娘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