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天光盛,天气好是不差,可就是照得人眼前发白,翠罗衫摸了摸自己晒得黑红的面皮,觑了眼天色,吩咐众人在前面树下歇息。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贺三发了善心,给的牌子竟是押镖这样的轻快活儿,多半是眼看乙字诀如今只剩三人,怕她也折损,少一个人替他卖命罢,说起来又想起从前一处的兄弟,正唏嘘,听山间似禽非禽似兽非兽一声锐啸,从地上弹起,抬头遽见坡上有一伙人奔袭而来,忙叫身边人拾起兵器,谨慎提防,自己也从腰间抽出双刀砍了射过来的流矢,身畔有人痛叫,滚下地去抱住大腿,翠罗衫叫人补了他的位置,挡在车前,那伙人杀过来,翠罗衫也迎上去,与为首的一人缠斗起来,又顾念身后弟兄与镖车,处处受人掣肘,不一时,那伙人杀得押镖众人均挂了彩,只抢了几箱字画珠宝便呼喇一阵风似的撤的没影。
翠罗衫清点了镖,安抚了众人,回头细想,那伙人来势汹汹却又手下留情,并不像是为着图财害命,可这荒郊野岭的,不是山匪,又埋伏许久,为的什么呢,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又想起贺三,以为西出太阳,原来这厮还是那副没心肠的德行。经此一劫,一伙人匆匆押完了下半程,进了城交了差,剩下的留在城中养伤,独翠罗衫不得歇息,传了信,匆匆赶回广陵复命领罚,礼正司里走一遭,挨了三十棍又是三日没能下的来床。 后来的两年,日子也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手上沾了血就到菩萨佛祖面前洗洗,梁境内外的佛寺竟也教翠罗衫逛了个大半,闲时常去茶楼坐坐,听说书先生舌灿莲花,讲些才子佳人、江湖侠客的弯弯绕绕,柳梢楼嘛,也常去,美人如玉,赏心悦目,至于和尚,那么多寺院禅房,她哪里记得谁是谁。那之后,倒很少去找红瓷,总是要等到贺三出个几百里地的远门才好悄悄上门,可总是自己出远门的多,日行百里,身上罗衫脏了,换下来,又换上新的,当初贺三送来翠罗衫,传话给她:“双刀带血染罗衫,翠中一点红,最是好看”,后来又暗中助她江湖立足,纵她办了许多事,只是这些她也是近来才从重裘口中得知,亏她还自以为潇洒人间全赖一身本事手段,能将过去摆脱个干净,结果走出十丈犹覆在他荫庇之下。那些年意气太盛,又仗着有人撑腰,惹出不少祸事,结下许多仇家,如今为避风头也为心头事,不得不逐渐拾起旧日本行,转去做刺探追踪的活计,虽是这般,作下的业孽却也不堪细数,又不知道几时才得解脱,总觉得走路犹带腥风。 忽一日,在林中又遇上定林寺外那几个索命鬼,翠罗衫刚结了公案,染了一身的春海棠,乏得很,偏他们几个不长眼想要趁火打劫,动手前还似冥府判官细数她生前罪过,生生将翠罗衫好性磨光,抽刀向说话那人砍过去,人头落地,悠悠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好些尘土,剩下的几个见此,怒从心起,抡起家伙合力朝翠罗衫攻来,几十个回合下来也未占得什么便宜,攻势依旧猛烈,士气却渐衰,翠罗衫倦极,心道:“果然兄弟情深,倒不好叫他们两下分离”,故意现出颓势来,等那几人轻敌,便撒了白灰,直取命门,刀刀毙命。 再醒来人已在草堂中,虽说那日不过动手收拾了几人,身上划了些口子,不该如此狼狈,可偏偏遇上小日子,真算得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时运不济得很,再看身上,手上臂上包的像粽子一般,腰下腿下都垫了衣物,自己的衣物还在身上,破的破,脏的脏,早教血染的没法看,推门探看,房屋内外四下无人,回身却见几上放着一身衣物并几块干净白布,水与几块干饼也放在一旁,翠罗衫在门后觅得一盆清水,噎了干饼,把碗中水泼净,接了些无根水喝下,又拿那盆水擦洗了身子,绑了伤口,换了衣物,没由来起了闲心,在屋里乱转起来。偶然翻开一册,上面尽是手抄的小楷,虽比不得志怪故事生动活泼,读来也是别有意趣,待翻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一篇,恍惚听到屋外草木响动,匆匆整理书桌,侧在窗边窥了外面,并没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