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尚林目光一凝，心中豁然开朗。他明白了陆玖臣对自己的话表示不以为然，初时有些吃惊，后面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顿时露出一丝微笑。
“这也确实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作为镇魔司多年的老手，邵尚林曾经跟随令司主事与厉鬼打过交道，深知鬼物的可怖之处。相比之下，陆玖臣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思维习惯也自然不同。 作为一个生于民间的小子，他或许自信心过大，认为已经驭服了一些鬼物，对自身实力产生了不准确的预估，因此还残存着一些无用的怜悯之情。 此刻，邵尚林在内心深处琢磨着：待他亲身与鬼物交手之后，见识到鬼物的可怕程度，他恐怕会逆转自己的思维。 然而，邵尚林没有将内心所想表达出来，而是冷静地继续说道：“不过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暂时地扼制鬼祸，只是风险更大。”陆玖臣总觉得邵尚林在说这句话时暗藏玄机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转过身，双眼与邵尚林对视，邵尚林脸上浮现出深意的微笑，让陆玖臣心中更加不安。 “什么风险？”
他忍不住问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镇魔司遭遇了鬼祸，导致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残存……”邵尚林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但你知道这个鬼祸的起因吗？”陆玖臣初来乍到，对于这个世界的事情了解不多。之前对邵氏兄弟的吓唬纯粹是猜测，此刻又怎么会知道镇魔司鬼祸的来源呢？ 然而，他并未因为无法回答问题而气馁。相反，他皱着眉头，认真地回想着邵尚林所说的话，终于提取出一些关键性的线索。 ‘鬼祸’、‘驭鬼’。 “镇魔司的上一任令司主事名叫赵启明，他是一名能够驭使鬼物的人。难道这个鬼祸与赵启明所驭使的鬼物有关？”
他试探性地问道。
邵尚林原本以为他提出这样的问题会无法回答，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就直指问题的核心。 “你……”他面色微变，原本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他不仅没有被吓倒，还猜到了真相，他不由得失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言辞之间，两人互相试探着彼此。陆玖臣看到邵尚林的表情变化，立刻意识到自己猜对了，当即笑道：“我只是猜的而已。”
邵尚林的表情有些难看，沉默了片刻，最终长长叹息道：“你猜得不错。”
“正如我所说，鬼物无法被彻底消灭，但可以被驭使。我们前任令司就是能够驭使鬼物的人。能够驭使厉鬼的人，将会拥有部分厉鬼的力量，但同时也有可能被厉鬼反噬。”
经历了死而复生的陆玖臣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之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年。 邵尚林心烦意乱，感觉自己变得失去了冷静，意识到自己态度出了问题后，他停止了与他打哑谜的游戏，直接说道：“十九年前，万安县的镇魔司实力微弱，直到当时出现了一位名叫赵端的人。他是一名驭使厉鬼的人，所驭使的厉鬼具有先害后利的性格，一旦接受了鬼的‘礼物’，就相当于与鬼达成交易。”
普通人的交易往往只是物换物，但与鬼交易却是不同寻常的危险。 他继续述说着镇魔司的故事，在不经意间又提到了十九年前。 然而，邵尚林突然提起十九年前必然是有深意的。陆玖臣听了又有所觉悟。 “也就是说，之前试图杀死‘我’的厉鬼，就是十九年前赵端驭使的鬼物？”
他提到‘我’时神情略有别扭。
邵尚林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任何一个在鬼物手中从死亡边缘重生的人，在提到‘鬼’时表情都会有所不同。他也没有多想，而是坦然道：“是的。”“赵端……赵启明，这两个人之间是否有关系？”
陆玖臣继续问道。
“他们是父子。”邵尚林十分配合地回答，他问一句，他就老实回答一句。
“鬼物也能继承吗？”陆玖臣感到诧异。
邵尚林难得幽默了一把，笑着说：“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财产。”紧接着补充道：“只要你拥有足够的能力，鬼物同样可以成为你可以支配的‘所有物’，自然也可以继承。”
邵尚林继续说道：“赵端驭使的这只厉鬼非常强大，它的能力几乎无敌，可以对抗许多其他的鬼怪。因此，在赵端的任期内，万安县的镇魔司声名显赫，甚至因为治安良好，吸引了很多人带着家人搬迁到这里。”
当时的赵端品行正直，深得朝廷嘉奖。后来他很快从原本的令司升至下将级别。 除了管理万安县，附近两个县的镇魔司也都归他统辖。 然而，好景不长。与鬼物打交道，总有被鬼物反噬的一天。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赵端就渐渐失去了控制力。 在他失控之前，朝廷派人约束了他驭使的鬼物，并将其移交给其他人，这也是万安县后来接替他职务的下任令司。 邵尚林继续说道：“轮到赵启明时，这只鬼物已经换了许多主人。”
根据赵端驭鬼、失控的时间线，可看出，在过去的十八年中，万安县的镇魔司换了很多人手。 赵启明死后，原本的陆玖臣接替了他的位置。随后不久，原本的陆玖臣也去世了。 陆玖臣听闻此处的事情，不禁心惊胆颤，觉得镇魔司的令司主事真是一个危险至极的职业。 “我曾告诉过你，与鬼打交道十分危险。在被控制的过程中，鬼有可能晋阶，变得更加难以驾驭。”
说到这里，邵尚林沉重地叹了口气：“果不其然，赵启明才刚掌控住这个鬼，便很快受到了反噬的影响，结果鬼怪失控，开始屠杀镇魔司。”
“鬼的杀人方式是先布下鬼域，一旦人进入其中，就成为了它的猎物。”
正巧赵启明出事时，镇魔司位于鬼域范围内，所以除了邵氏兄弟之外，其他人全部惨遭杀害。
当时周边街道的人听说镇魔司出事后，都惊慌失措地连夜搬离，生怕被牵连其中。 曾经声名显赫的万安县镇魔司在一夜之间沦落至此，许多富户也纷纷逃离万安县。 “于是我们兄弟找到了这一代张家传人，并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引祸东移的方法。”说到这里，情况已经很明朗。 邵云轩道：“你不要责怪我们，现在人命如草芥，在这个世道上谁都不想死。而且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按照鬼怪杀人的原则，陆玖臣触发了它的杀人规则，导致他亲属殒命。一旦他的亲属全部死亡，其他人只要避开其注视，鬼怪自然会离开。 那时鬼怪就会流落到其他地方，由当地的镇魔司解决。 邵氏兄弟的计划原本非常周密，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可惜昨晚出现了差错，陆玖臣竟然复活了，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搞得邵尚林也措手不及。 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之后，陆玖臣长长叹了口气。 原本的陆玖臣真是太倒霉了，他明明是被邵氏兄弟当成替死鬼，却死得异常冤枉，父母也不知疲倦地跟着一起惨死。 不过也正是因为原主的死，他才有机会复生。将来如果有机会，他也不介意替原本的陆玖臣报仇。 但此时他明显不是邵氏兄弟的对手，想要报仇、发泄愤怒只能遥遥无期。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摆脱邵氏兄弟的控制。 “我知道你对父母的死感到愤怒。”
邵尚林说完这句话后，见陆玖臣许久没有回应，又接着说：“不过请原谅我直言，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即便你的父母没有死在这次鬼祸中，恐怕也难逃一死。”
有财力和权势的人早就搬离了万安县，前往有强大驭鬼者镇守的地方投靠。万安县迟早会变成一片陷阱，留下来的几乎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之人。 “赵启明失控后，朝廷为何没有派人来接管？”
陆玖臣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
邵尚林不知为什么现在他还会对镇魔司的事感到好奇。但他眼下正需仗人之力，只能忍受着内心的不安，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我们所在的这片地方已经被朝廷放弃了。”他见陆玖臣有些诧异，才想起邵氏兄弟带他从九门村来到这里时，并没有向他提起镇魔司的历史。他对这些并不知情也是正常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一旦某个地方失控，朝廷就无力处理这种危机，便会封存该地方，任其自生自灭。”
陆玖臣心中产生了不祥的预感，点头表示理解：“明白了，难道万安县……” “我们万安县已经出现了鬼雾！”
他补充道：“不仅万安县，附近的其他县也出现了鬼雾，只是万安县最为严重。”
“什么是鬼雾？”
陆玖臣问道。
他脸色严肃地回答：“传闻中，鬼雾的出现可能孕育出血月，而一旦血月出现，就可能会引来百鬼出行。”当他提到“血月”、“百鬼出行”等关键词时，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不止如此，更有甚者，鬼雾还有可能养出灾级的大鬼。”
陆玖臣听到这些信息一无所知，他只是感受到邵尚林的恐慌。 这种恐惧极易影响人，尤其是他刚经历死亡复生，对于大秦朝一无所知，对于鬼祸、鬼雾和血月更是一头雾水。 鬼怪杀人这个事件彻底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然而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受邵尚林情绪的影响，继续问道：“过去大秦朝有没有发生过血月的事情？”
邵尚林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可能，鬼雾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三十多年前，一场鬼雾引发了百鬼出行，屠灭了几个县镇，朝廷花费了巨大代价才平息了那次灾难。”
“一百多年前，镇魔司的黄级大将许驭所驭使的厉鬼力量特别强大，他的鬼物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因此他有一个外号，叫做‘乾坤笔’。”
“这只笔可以推算未来，洞察到很多未知之事，其中也提到了大秦朝将要被血月笼罩，人类将面临灭亡。”
陆玖臣听到这里，陷入了沉默。 他终于明白了“鬼雾”和“血月”的严重性，只是他没想到刚刚复活不久，就要面对如此巨大的危机。 “朝廷这些年一直在为此做准备，所以当万安县出现鬼雾后，朝廷立即警觉。然而发现这里异常之后，朝廷曾派出人手前来，但根本没有办法解决鬼雾危机，连派遣过来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不到一年时间，已经更换了六七个人！所以果断认定这里无可救治，可能还会牵连更多的人手，因此朝廷决定放弃这里。”
毕竟相对于贫困的普通人来说，稀有而受控制的驭鬼者对于朝廷来说显然更加珍贵。 “...“陆玖臣陷入沉默。自从邵尚林决定与他坦陈沟通以来，他表现得非常合作，一副无所隐瞒的样子。 但他说的话陆玖臣并不完全相信。 每当他提起'鬼雾'和'血月'时的语气和神态总让陆玖臣觉得人命不值一提，这连个人命，甚至整个县城都可能被朝廷抛弃。他暗暗怀疑：邵尚林这样说，自然不能排除这两者的真实性，但也有可能是在向他暗示，原本陆玖臣的死也不能怪罪在这两兄弟身上.....不过也有可能只是他多心了。 陆玖臣刚想到这，就听邵尚林说道：“所以你也不要怪我们兄弟二人......““...“陆玖臣一脸无言。 “我说的是真的!“看到他的神情，邵尚林知道他不相信，再次强调道：“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两人交谈间，邵云轩抱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箱走了出来，'咚'的一声放在了陆玖臣身旁。箱子着地时掉下了不少灰尘，陆玖臣思索片刻：“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邵氏兄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邵尚林心思深沉，他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告诉自己这些事情。 “我们兄弟是镇魔司的使者，但眼下你也看出来了，这并不是我们久留之地，我们兄弟二人打算离开这里，寻找新的生活。““你们想走就走--“陆玖臣回应道。 邵尚林摇了摇头:“我们无法离开。我们受到魂命册的限制，无法离开，所以请你手下留情，将我兄弟的命魂从魂命册中取出来。“听到这话，陆玖臣忍不住啼笑皆非。这两兄弟害死了原主，如今邵尚林居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咧了咧嘴，却没有将内心想法说出来。 邵尚林可不是傻瓜，既然如此说，必定有能够让他答应的把握，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作为回报，我们会告知你这些年收集到的一些关于厉鬼的消息——同时也会给你留下一些东西，并愿意做个引荐，让你和纸人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