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侯夫人,她当年从一介农妇骤然当上了侯夫人,做派哪能跟盛京中的贵妇相提并论?她成了盛京的笑话,可她性子好,也不在意旁人对她言语上的冒犯,还时常乐呵呵的跟人分享她每次生子之前都会莫名其妙抓到一只蝗虫(雅称,螽),她生了七个儿子三个女儿,抓到过十次蝗虫咧。十二年前,侯府做事不地道惹怒了盛京另一家人。那家人气得让府上画师画了一副老妪捉螽图,每次宴会时都拿来让宾客欣赏一番,借此来嘲讽侯府根基浅,祖上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如今这一代更是如此!是乔茗母亲登上门,连敲代打再给足那人脸面,花了五千两把这老妪捉螽图给买了下来。不止如此,乔茗母亲还在画上提名了一首《螽斯》,祝人多子多孙,还说——先代侯夫人生下七儿三女,乃是有福之人,这螽乃是带给她子嗣的祥瑞,上天赐下的祥瑞有何可笑之处?众人听完,皆道有理。那段时间,咏螽的诗词层出不穷,世人不再说初代侯夫人俗,而称她为有福之人。一场针对侯府的嘲笑被乔家巧妙化解。这画画工不好。这画布局也不好。这画更不风雅。可画上的人是侯府的太祖夫人!乔茗轻呵了一声,上一刻侯府众人是怎么嘲弄看向她的,这一刻她便用同样嘲弄的眼神看了回去:“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说自己先辈的画像上不得台面,难登大雅之堂。”
老夫人,大夫人,沈和颂脸色铁青。乔茗又看向柳芸,语调幽幽:“我送你侯府长辈寓意多子多福的画像便是折辱你?你多大的脸面?配得上这样的折辱?”
柳芸小脸煞白,动了动嘴想要辩解些什么,却无从辩起。乔茗这两句话把大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偏偏,她们一个二人都无法辩驳。一方连自己祖宗都不记得了。另一个呢,把大家聚集起来闹得满侯府皆知,却是徒增笑话。乔茗嘲讽勾唇:“为了一幅画,如此大动干戈,真叫人大开眼界。”
说完,她深深看了几人一眼,轻笑了两声,转身带着自己的人大步走了出去。秋阳昏黄。她踏出房门,暖阳为她整个人渡上一层金色光辉。在刺目光亮中,就连她被风荡起的裙角,都那般冷冽决绝。行至门口,她的贴身丫鬟苓霜却在一只脚跨过大门时,又收了回来,又回头面向正屋,朝行了一礼后不卑不亢视线落在柳芸身上。“柳姨娘,我仗着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便在这里多嘴两句,往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可以差人来问问我家夫人的真实用意,别再闹得如此满城风雨。你瞧瞧你今日干的这事,才进门第一日就折腾得全侯府的主子都来你这,底下仆人还不知道如何议论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进门第一日侯府就欺辱了你呢。”
柳芸面色一慌,她赶紧摆手:“我,我不是那……”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冷着脸的苓霜打断:“还有,今日这画的事情传出去,旁人知晓咱们侯府主子居然连祖宗都不认得了,又会怎么嘲笑我们侯府?怎么嘲笑侯府两位长辈和姑爷?你闹这一通倒是心里舒坦了,可有为老夫人想想?有为大夫人想想?或是为姑爷想想?”
苓霜字字句句亦是如回旋镖,镖镖都打在柳芸的痛点上。一番话说完,苓霜告退,随主子而去。而屋中的气氛却骤然冷了下来。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用不善的眼神看向柳芸。今日之事,都是柳芸闹起来的。先前还觉得这姑娘娇娇柔柔挺好的,可现在看来,这姑娘全然不顾全大局,明明就是一幅画,偏生把事情闹成这地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柳芸看到两位侯府长辈的眼神,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这步棋,她走错了。这次非但没有让侯府长辈厌恶乔茗,反而让自己深陷泥潭,惹了两位长辈的厌弃。她得补救。她“噗通”双膝跪地,双手放在额前,长拜不起。“芸儿没想到这画上人居然是太祖夫人,做事莽撞言语上冒犯了太祖夫人,为了赎罪,芸儿愿把太祖夫人画像长挂高台,日夜奉之。”
“芸儿犯下的错也连累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两位长辈,芸儿愿为两位长辈抄写经书,烧给佛祖,祈之以福,愿两位长辈百岁无忧。”
她这般有诚意,倒叫两位长辈神色稍缓。“既然你这么有心,那就照办吧。”
老夫人面无表情说完,被徐嬷嬷扶着离开了,路过柳芸身旁时,还不忘冷着脸补了一句,“往后切莫这般毛躁,你既然来了侯府就该沉稳些。”
柳芸伏地姿态放得极低:“是。”
大夫人路过她身边时亦是不满敲打了她两句:“你这性子还是得好生改改,这可不是你那没有规矩的娘家。”
柳芸咬碎了牙,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是。”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在践踏她的尊严。可她,只能硬生生承受下来。而她,接下来还得把乔茗赠给自己的画挂在墙壁上,日夜上香,光一想,她心中血气便翻涌不止。老夫人和大夫人一走,偌大个朝暮院正屋,便只剩下她和沈和颂。她仰起头,朝沈和颂看去。她正要撒娇寻求慰藉。却陡然看到沈和颂看着门口,皱着眉,神色恍惚,眼神似幽又愁。她心下大惊,急忙拽着沈和颂衣袖喊了一声:“相公!”
沈和颂这才回神。他一垂眸,对上柳芸那张白皙的,娇嫩的小脸。却不可抑制的想到乔茗离开时那张清冽的脸庞。她越过自己,背脊挺直,眼神目不斜视,连个余光都未曾给自己,更未找自己哭诉委屈。不该这样的……先前每次遇到这种事,她都会委屈巴巴的来找自己安抚的。为什么变了?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身侧的女声再次打断他的思绪。“相公,妾身当真不是故意的,妾身只是太着急了,所以才……”柳芸小脸凄凄,白皙的脸上悬挂着两行泪珠。沈和颂低头看着她,过了好几秒,才长叹了一声。今日柳芸所做之事的确让他有些失望。若换成乔茗,办事定不会这么鲁莽。可看到柳芸这张凄凄的脸颊,他怎么也说不出怪罪的话。他伸手用指腹拭去她脸颊的泪,皱眉道:“下次别再这样,再发生这种事差人去问乔茗一声较好,乔茗性子虽古怪,却是坦坦荡荡,不会使阴私手段。”
柳芸听到那句坦坦荡荡不会使阴私手段,忍了又忍,半响才挤出一句:“是……”坦坦荡荡?可笑至极!柳芸联想到在上房时乔茗把礼物赠给自己时那淡漠的笑,和临走前那幽深的一眼,她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情乃是乔茗的筹谋。可大家都在怪自己,压根没有把这件事联想到乔茗身上。真是好算计!让自己刚进门就吃了个哑巴亏!自己势必要把今日所受的委屈千倍百倍让她偿还!柳芸眸光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柔柔的问了一句:“相公,姐姐可有把你的朝服做好?”
提及朝服,沈和颂便不可避免的想到方才在乔茗书房里,她目光缠绵悱恻抚上自己的脸,嘴上却冷漠无比说自己咎由自取。他眼底浮现一层暗色:“大都已经做好。”
柳芸却从沈和颂表情和他言语中察觉到了几分不对。什么叫大都已经做好?那便说明还有几件是没做好的。“姐姐操持着整个侯府的庶务,想来是极忙的,没空把相公的事情办好也属实正常,若是姐姐那边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姐姐代劳制作相公的衣物,也算为姐姐和相公分忧。”
柳芸收敛一切恨意,装作柔弱善解人意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