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捧过初晗的脸给胡亥看,半点好脸色都没有,“瞅瞅,瞅瞅,这就是你那个没过门的好夫人做的好事。”
胡亥蹙着一双眉,紧紧抿着嘴,像是在压抑怒火。“公子,夫人不必担心,幸而此物小公孙用得不多,所涉份量不高,尚还有连根拔起的机会。”
刘行知看情势不对,便想着法子地要脱身,“臣会尽心竭力斟酌用药,保证小公孙安康无恙。”
我实难咽下这口恶气,忽而瞅见还挂在初晗腰间的朱砂坠子,红得妖冶扎眼,旋即一把扯下来掷在地上,“给我拿去烧了。”
胡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因为压抑的怒气而滚烫如烈火,暖到我心口,“你别气糊涂了,朱砂遇热也会渗出水银,别又害了别人。”
“她对晗儿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等以后我如何放心把晗儿交给她。”
我低声和他抱怨,初晗听得我这一句,更是吓着,“晗儿不要跟着别人,晗儿只要跟着娘亲住。”
“我何时答应过要把晗儿交给她了,走,带着人证物证咱们再去见见父皇。”
胡亥摸摸初晗的头,“祖父最疼你,你被人欺负了,祖父一定给你出头。”
说是要告去皇帝跟前,我的怒气就消了大半,反应极快地拉住他父子,“去也无用,静说是光明台的人,她的话陛下一定不信的。这膏药虽然难得,但在宫中硬要搜罗却还是搜罗得到的,保不定还有别人有。别是弄巧成拙,惹得陛下更加不高兴。”
“嗯,冷静下来了?”
他回头看着我,像是早就料到似的。我方晓得自己是被他蒙骗了,旋即无可奈何地推了他一把,“看我着急很好玩是不是,你今晚想不想吃饭的?”
他没理我,转头吩咐云婵,“还是出宫一趟,将晗儿的病状形容给鹤仙听,令她着手准备解毒之药。刘行知办事,我还是不大放心。”
云婵应了,也赶在晚膳前回来了。因为初晗的缘故,晚膳做得格外清淡。几张草席铺好,大圆桌被初晗高高兴兴地从库房里滚出来,又是一桌子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餐。初晗有夜读的习惯,今夜好不容易把我和胡亥盼回来了,就在我们跟前捧了书小声读,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请胡亥讲解。胡亥难有的好耐性,讲解得细致,有理有据。我闲着没事,就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曲谱。凉凉夏风带着御花园沁人心脾的荷香吹进屋子,我撑着脑袋看眼前的景象,顿时觉得这就已经很圆满了。左右离秦朝灭亡还有七八个年头,我只盼着日子就这样和和美美的,纵然一瞬便也算一生。夜深,初晗回了自己的阁子睡。我吹了灯躺在榻上,胡亥掀开被子爬进来从后轻轻拥住我,“竟是真的了。”
我嘟囔一句,“什么?”
“这样实实在在抱着你,竟是真的了。”
他反常地说出了句中听的话。“嗯,乖,做梦呢,醒了就没了啊。”
我很受用地跟他唱反调,却是轻轻侧身把头埋到他颈窝里去。闹腾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跟我说,“今日父皇急召我去,说是恩赏却是敲打。”
“嗯?”
我疑道。“卢千机与父皇大抵是认识的。颍川的案子就是无天教顶了父皇的密旨所为,父皇怪罪我多管闲事,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他温声道。我有些讶异,“你的意思是,真正要用童男童女精血炼制丹药延年益寿的……是陛下?”
“父皇对此甚是痴迷。巧的是,今日扶苏与我同在,也不大看得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劝了父皇几句,反而却被骂了回来。扶苏在天下兴亡上,确实是个心有大义也有才德的人,待父皇去后若由他继承大秦之统,对百姓来说兴许也是桩好事。”
他将话说得疏离中肯,仿若一直置身事外。“嗯。”
我愣愣道,“那赵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他为难地“啧了”一声,“说起她,我倒头疼得紧。父皇和赵府令趁我们外出的时候将婚期挪前了,定在九月初三。已经暗中准备良久,两个月内赵欣留在娘家待嫁,不能入宫,想找她兴师问罪都无路可循。”
“我倒能懂陛下的用意了。”
我想到今日与高红雪的对话,“他如此急切地迎赵欣进门,不就是要借赵欣的手弄死我么?到底他还是在忌惮着我背后的旧楚势力,不亲手处置我。”
“这山河稳固,来之不易,父皇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将我又拢了拢,“睡吧,明日我还要去早朝呢。”
我在黑暗里转了转眼珠,再三斟酌后又喊了他一声,他迷蒙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我就小心捧住他的脸,轻轻地咬了咬他那两片形状好看的薄唇。他全身微微一震,半睁开眼看我。我也正情意绵绵地瞧着他。他旋即在嘴角绽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倾身压下来搂着我的腰身,加深了这个本来只是玩笑的吻。我窘得无处可躲,转念想想这个人是我的夫君,是要与我相偕一生之人,我不好生待他,还好生待谁?于是从被子里伸出一双手臂攀在他脖子上,与他正经舌齿缠绵了一番,方才安心睡下。这一觉因是睡在熟悉的地方,枕边人也是从未变的那个,睡得格外香甜。初回宫闱,我老实遵照胡亥的嘱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宅在光明台混吃等死,一切相安无事。偶尔池公主会带着女儿来我处坐坐,许是对先前诳我和胡亥犯险心里不好受,对我友善许多。东明殿始之筹备九月初三的大婚之礼,董淑贞奉命执掌一切事宜。胡亥恐阿梳宁旧物会被赵欣授意董淑贞除去,就事先让我出面去把重要的东西搬回光明台。以此,也能落个恭顺孝廉的美名。一早我就叫云婵和霍天信去了,胡亥下朝回来时我正拿着一卷册子在库房中点着云婵和霍天信搬来的东西。阿梳宁最喜欢的描了青云蜀山的黑陶罐子,她常戴的首饰,还有一匣子给胡亥做的却未能送出来的衣服鞋子。“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孩子的。”
我看胡亥轻望着那匣子物什沉默,想起昔日他孤苦伶仃和对阿梳宁的怨怼,心下酸楚地一疼。“你说要是当时我懂事些,会不会就能明白阿娘的难处和苦心了?”
他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悔恨自责。“以你的倔驴脾气,若晓得了还不想尽法子解蛊,让赵夫人更为难。”
我叹了口气,道。“你竟不会拦住我么?”
他挑眉看向我。“我拦得住么?”
我一手叉腰,反问道。“那这就是你没用了。”
他眼中含笑。我往他小腿肚子上轻踹了一脚,“你就强词夺理,推卸责任吧。”
他无声地一笑,从后环抱着我,头轻轻磕在我肩头对着我耳朵凉凉吐气,“你当着我阿娘的遗物这么对我,就不怕她怪你不敬夫君,没大没小?”
我耳朵怕痒,咯咯笑着往旁边躲,“我可没有赵欣会讨长辈欢心,你又只会数落我,不会替我说好话,赵夫人怪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就强词夺理,推卸责任吧。”
他把我刚才的话如数奉还,气得我想咬人,偏头回去照着他晶莹温厚的耳垂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瞪我,“你属狗的是不是?!”
“有本事你咬回来啊。”
我得意地哼道。他忽地邪邪地扯扯嘴角,搁在我腰上的手不安分地戳戳挠挠,我腰比耳朵还要怕痒,当即被他挠得像喝了雄黄酒现出原形的蛇妖扭来扭去。他还坏心眼地把我箍在怀里没地逃跑,只得认输,连连求饶。从外进来的云婵正好撞到我们打闹的一幕,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额,那个,刘御医来了。”
“你叫他来做什么,晗儿又不在。”
胡亥方住了手,问我道。我翻了个白眼,“赵欣给晗儿下毒那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她给初晗的膏药难得,想是只有宫中医署库房才能调配的,就算是陛下赏赐也要通过医署,刘御医在医署当值,我叫他来问问看,到底是不是赵欣来领过。”
“嗯,倒是有几分机灵。”
胡亥点头赞成,旋即携我上正殿见刘行知。刘行知此行连同库房记档都摸出来一卷,供我和胡亥察看。我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不住失笑,“这一次刘御医倒是胆大了。”
“夫人还是不要取笑臣了,臣自知得罪医署库房的公公总比得罪光明台来得好。”
刘行知照看胡亥多年,自觉摸出了一套生存技法。我抿嘴笑而不语,再去看那卷重要的记档。记档上所写:“今年夏六月廿一,春深台掌事洪翠儿领乌头五钱,扣于春深台月份。”
“赵欣是如何同罗汀搅和在一块了?”
春深台住着谁我比谁都晓得,只是对她俩如何相识的起了疑心。“许是都与你不睦吧。”
胡亥淡淡道,“人与人之间若不是有着共同的利益怎么能成为联邦之友呢?”
我能够接受他的解释,饶是我和罗汀前时互不谦让,才连累了初晗替我背锅。可若真有怨气,有本事冲我来啊,对孩子使这些阴损伎俩做什么。“等等。”
胡亥扫了一眼我手中的记档,点点其中不起眼的一行,“这盒子东西怎么春深台和赵欣都各领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