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你手中的空瓶子。
眼前的一幕和贺余霄最开始见到夏柿时的景象重叠,第一次见面贺大少爷就能心软为看着清冷又乖巧的人驻足,如今更甚。 贺大少爷一个豪气的仰头,把剩下半瓶水全部吨吨吨了。 给你,瓶子都是你的! 一口气吨完一瓶饮料,才吃过午饭没多久的贺余霄摸了摸肚子,感觉有点水饱。 不过看着夏柿微弯的眉眼,父母师长眼里的混世魔王,目光缓慢却坚定的落在另一瓶未开封的水上—— 再、再吨一瓶也不是不行! 好在最后理智的夏柿阻止了贺余霄的意气用事,让他的肚子逃过‘身体一动就咕悠水响’的一劫。 *** 镇上没有出租公交,主要交通工具是摩托车、小型客车和七座面包车。 每到周五,学校门口就停着许多拉客的摩托车,摩的师傅对着鱼贯而出的学生招呼: “同学,坐不坐车?”“摩托走不走……” “秦家坝三块钱,顺路就带你回去了。”
师傅们吆喝得很热情,但真正坐车的学生很少—— 住校生一周生活费就那么点,大多都在周一周二花完了,后面全靠咸菜过日子,根本没钱坐车回去。 在众多摩托车中,贺家司机开来的黑色小车,低调却显眼,一出校门就能看见。 “夏柿柿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贺余霄叫住夏柿。
夏柿摇头说不用:“我还有事。”贺余霄:“你不急着回家?”
夏柿认真道:“我得去买点东西。”
贺余霄来了兴趣:“你买什么?我陪你一起,等买完我送你回去?”
贺余霄家就在镇上,他更不急着回去。 要不是他爸妈不放心他,怕他一不留神就出去鬼混,根本用不着司机接送。 “小少爷。”
夏柿还没说话,久等不见贺余霄上车的司机下了车,低声在他耳边道: “今天是贺总生日,特意交待让您放学后早些回家……” 老贺人虽然不在南溪镇,但贺奶奶还是亲自下厨,准备一家人电话隔空庆祝。 贺余霄:“……” 最后贺余霄臭着脸上了车,隔着车窗跟夏柿挥手: “下周见。”
“下周见。”
夏柿站在原地乖乖跟他拜拜,末了还不忘软声提醒:
“贺余霄,记得做作业。”贺余霄:“……” 贺大少爷脸瞬间更臭了! …… 攒了一周的废品卖了七块八,收购站的老板和夏柿很熟了,给他凑了个整。 握着刚到手的八块钱,夏柿转身进了文具店,买了心心念念好久的钢笔。 把剩下的钱仔细放好,夏柿没在街上瞎逛,径直往家走。 夏柿家所在的半星村离镇上有快十里路,其中半程都是崎岖泥土路,小车开不进去,摩托能过,但要多收钱。 夏柿从不舍得花钱坐车,每次都是步行。 一个多小时后,夏柿到了村子,还没到家,在小路边弯腰劳作的人见着他,笑着打招呼: “夏柿放假了啊。”
“你爷爷奶奶在西坡子挖红苕。”
半星村不大,每家分到的田地不算分散,白天在自家田地干活时,经常能看见认识的人在旁边干活,关系若是亲近,隔半个山头都能大声聊天。 每到饭点,都能听见村子里的人大声喊不知道在哪块土里干活的家里人吃饭。 真正的交通靠走,通讯靠吼。 夏柿道谢后,背着书包先去了西坡子。 他爷爷奶奶果然在。 “爷爷,奶奶。”
夏柿语气轻快:“我回来了。”
“闹闹。”
正挥锄头的夏爷爷听见声音转头,看着一周没见的孙子,笑容满面:
“我们刚还在说你该到家了。”夏柿把书包取下来挂路边的桑树上,脱了鞋往土里走: “刚刚到。”
夏奶奶看他光脚丫往土里踩,嗔道: “这两天冷,脱鞋干嘛。”
夏柿在夏奶奶身边蹲下,一边捋袖子一边道: “这里近,我就没回家换鞋。”
那双有些开胶的帆布鞋是夏柿上学穿的鞋,他舍不得穿着它在松软的泥巴里踩。 挖红薯是个枯燥又费力的活,要先割掉老掉的红薯藤,用锄头挖出红薯,把上面黏着的泥和老藤弄掉装筐。 最后再一筐一筐往家里背或者挑。 好在这两天没下雨,泥不会黏在锄头上,红薯比较好挖。 夏柿把握不好力,一锄头下去经常把红薯挖坏,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是坐在小板凳上理红薯装筐的那个。 两个人速度快,夏爷爷见两筐都装得差不多了,放下锄头: “我先挑回去。”
夏柿伸长脖子看了眼:“爷爷你下坡慢点。”
夏爷爷应了声,路过夏柿挂在树上的书包时,抬手取了下来: “书包这么鼓,这周作业很多吗?”
“不多。”
夏柿有点心虚:“我买了馒头。”
说话的同时夏柿小心翼翼地瞧了夏爷爷一眼,后者眉头果然皱起: “又买这些做什么,外面的馒头捏起来就一小团,浪费钱,家里面粉那么多,想吃馒头可以自己做。”
夏柿暗自吐舌,缩了缩脖子低头当鸵鸟,假装没听见夏爷爷的话。 “就你话多。”
夏奶奶瞪了夏爷爷一眼:
“你赶紧走,闹闹是买给我吃的。”村子里的一日三餐单调又重复,夏奶奶牙齿掉得差不多了,喜欢吃松软又带点甜味的东西。 糕点太贵,夏柿放周假就会买几块钱的馒头带回来。 食堂的馒头又白又软,是自家做不出来的味道。 夏爷爷心疼钱,每次都免不了说两句。 但也只有两句。 夏爷爷担着红薯回家,扁担上下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中间断开,就这样一直‘咯吱’到家。 天色渐晚,山间聚起了薄雾,夏柿背着挑拣出来、还算鲜嫩的红薯藤回家。 … 夏柿家是L型的平瓦房,一边是堂屋和两个睡觉的房间,另一边是厨房、猪圈以及关鸡鸭的地方。 厨房内亮着暖黄色的灯,祖孙三人各司其职—— 夏奶奶烧火煮稀饭热馒头,夏爷爷把从中间剪开的麻袋铺在地上,开始砍猪草,夏柿在饭桌上写作业。 一家人时不时聊两句,气氛融洽。 夏柿吃了个包子喝了一碗稀饭说饱了,洗漱完拎着书包回房间继续做作业。 等吃完了,夏爷爷才发现只有自己和夏奶奶吃的是肉包,愣了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孩子……” “还不是你。”
夏奶奶没好气白他一眼:
“就你一天叨叨闹闹乱花钱,弄得孩子连个肉包都舍不得吃。”夏爷爷叹了口气,心里也不好受: “闹闹马上就念高中了,我这还不是想着多存点钱。”
高中不再是九年义务,每年学杂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费。 “后面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咱们闹闹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说这话时夏爷爷神情骄傲又忧愁: “到时候我们都七老八十了,不趁现在多攒点,以后怎么办?不让闹闹读啦?”
“那不行。”
夏奶奶毫不犹豫道:
“只要闹闹肯读,砸锅卖铁咱们都得供。”夏爷爷点头,是这个道理,他们没出息,赚不到什么大钱,只有在花销上省点。 “不过——”夏爷爷话锋一转: “闹闹那么瘦,该多吃点,下次我不说他了。”
夏奶奶并不信任自己老伴,没好气回: “你每次都这样说。”
每次都反思,下次还是会忍不住叨叨。 *** 周末两天,夏柿在家挖了两天红薯,双手被红薯浆染得又黏又黑乎乎,刷子把手刷红了都洗不掉。 而贺大少爷在家和爸妈斗智斗勇。 周六一早,贺余霄的父母终于得空,从京市回来看身体太好的贺奶奶和自家儿子—— 主要是看贺奶奶。 贺余霄念念不忘自己原来的学校: “这里的老师讲课方式我不喜欢,我听不进去。”
贺余霄的妈妈——路女士用‘我崽你在说什么胡话’的眼神看他: “你什么时候听进去过?我怎么不知道?”
贺余霄:“……?”
老贺毫不留情补刀: “霄崽你这意思,是你之前那闻者伤心见者泪的成绩单,是你上课认真学习过的成果?”
说完后,老贺用‘我和老婆都这么聪明绝对生不出这样笨的孩子崽你快否认啊’的眼神瞅贺余霄。 贺余霄:“???”
双重暴击! 路女士看破一切,语气温和: “承认吧崽,不管是在哪个学校,都不影响你上课睡觉。”
他们两人也没异想天开,妄想自家崽一转学成绩就突飞猛进,一路考上重点高中‘985’。 只要贺余霄能远离原本那乌烟瘴气的烂圈子,不跟那些狐朋狗友学坏就行了。 至于成绩…… 经过现实多年的毒打,老贺和路女士都看得很开。 不强求 贺大少爷垮起个脸,一字一句: “我要闹了!”
而且因为身边坐了个会‘戳一戳’‘不醒再戳一戳’‘坚持不懈戳戳’的小夏班长,他最近上课很少睡觉了! “没事没事。”
路女士赶紧摸头顺毛:
“成绩不好也没事,毕竟你高大帅气还会扶老奶奶过马路,我和你爸已经很开心了。”老贺煞有其事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自家崽: “确实,脑子笨点就笨点,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要是你成绩还好,那我们老贺家的祖坟青烟不得一阵一阵冒?”
脑子笨笨的贺余霄:“……” 他!真的!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