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扬州,万物复苏,琼花开遍,西湖边的垂柳如落日黄昏一眼望不见尽头。因正逢上巳节,街道人潮撺掇,不少年轻男女日夜盼着这天,躲藏在烟花火光下,来一场短暂相会。宋靖楚就是被天上的烟花炸醒的,醒来时她还捏着脖子,心想自己再也不要在马车上吃腰果了。宋靖楚默默叮嘱着。这几天她老是做梦,梦里全是前世的事。也因如此,母亲就吩咐桃子在床边打个地铺好生注意着,屋子里也必须点灯,免得出了什么事还得一通的乱摸黑。宋靖楚回过神来,这才借着灯光看向自己的手。一双胖乎乎,圆嘟嘟,白嫩嫩的小手。宋靖楚的心一下落定,心想,自己真的是回到十二岁这年了,父亲母亲还未去世,自己还是锦衣玉食的小姐。一切都未发生,她再也不是谁的妾,也再不会是谁的妾。扬州的三月,春意盎然,但到了夜晚还是寒露深重,宋靖楚做了噩梦,身上盗了些汗,此刻风吹,便忍不住觳觫。宋靖楚连忙钻回被窝。被窝的温度让她舒叹一声,眉头却紧皱起来。父亲的病……此时父亲已经得病,终日咳嗽,可父亲总不在意,说是去看病,回回都敷衍,这病便这么拖累下来。两年后,父亲在一次随人出去处理水灾之事,由于过于劳累,新病旧病积攒一块爆发出来,被人抬到医馆一诊,便是病入膏肓,药石无方。父亲就这么病了大半年撒手人寰,母亲因为父亲的缘故一直伤心,人就这样越来越瘦,没个半年也跟着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父亲乖乖去看病。父亲平常不苟言笑的,也不爱吃东西,要是像自己一顿可以吃两碗饭,身子怎么可能那么虚。自己得想想办法,光看病也不行,要让父亲多吃点,长壮点。明天得让桃儿问问厨房的下人,父亲爱吃什么,自己好歹在卫国公府待了那么些年,京城好吃的多了去了,光是虾都有白灼,蒜泥,五香等等口味……她就不信父亲无动于衷。这么想着,宋靖楚睡着了,梦到自己还在卫国公府,一如往常,又新上了菜式,酒酿鸭子……等到了翌日,宋靖楚早早起了床。既然决定要让父亲病好,那就从现在做起,让父亲多吃点!“小姐?你怎么跑到庖厨来了?这里脏。”
粗使妈妈穿着个大花袄子迎了出来。宋靖楚歪着脑袋问:“李妈妈,今天吃什么啊?”
李妈妈当她嘴馋,从灶台上抓了个烤红薯,笑盈盈地看着她,“今个儿做了小米粥和虾仁鲜肉汤包。”
感觉还行!可是……“爹爹不爱吃汤包。”
宋靖楚剥开焦皮露出里面黄灿灿的肉。扑面而来的甜香味虽然让宋靖楚吞了口口水,可她的小脸尽是严肃神情。在爹爹饮食上不能有半点马虎!李妈妈露出愁容,“小姐,奴婢哪能不知道老爷不爱吃汤包,可是老爷最近胃口不佳,便吩咐着我们煮点粥吃就行了。”
这怎么得行,光吃粥。宋靖楚咬着红薯,入口的甜香和温度让她毛孔都张开了。“干脆做个冬瓜盅吧!”
一开口,不止李妈妈愣了,连她也愣住了。李妈妈愣住是宋靖楚小小年纪还知道冬瓜盅。宋靖楚愣住,是因为她的脑海里炸开了莫名的画面。这是做冬瓜盅的步骤?自己什么时候会做冬瓜盅的?她倒是会吃冬瓜盅。“李妈妈!”
门口匆匆跑进一个小丫头,“雪儿刚刚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浸到了柴,这怎么办?”
“你说说你们,一天到晚也没见少吃,怎么手脚软绵绵的,这点事都干不好?”
李妈妈急得骂人,看见宋靖楚捧着个烤红薯仰着盘子一般圆圆的脑袋看自己,随即一笑,“小姐,你快去前厅吧,妈妈先去忙了。”
“妈妈你去忙,别管我。”
宋靖楚乖巧地道。李妈妈点点头,风风火火地走了。宋靖楚却看着灶台发神。……要不试试?等到李妈妈回来时见到灶台上热气腾腾的冬瓜盅,有些不可置信。李妈妈上下扫视宋靖楚的小胳膊小腿儿,“小姐?这是你做的?”
宋靖楚疯狂点头,“李妈妈你尝尝?”
李妈妈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家小姐这么小,平常锦衣玉食的,你说小姐会吃她能信,小姐要是做能做什么啊?不过这个冬瓜盅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如此,李妈妈舀了一勺。入口甜糯却满嘴清香。好吃!李妈妈睁圆眼,“小姐,你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好吃?”
宋靖楚有些不好意思,难不成说她好像天生就会做?她搔搔脑袋,“平常爱吃,就多注意了怎么做的,这不就会做了嘛。”
李妈妈不疑有他,毫不吝啬地夸赞。“小姐这手艺快赶上醉仙楼的师傅了。”
宋靖楚只当李妈妈安慰自己,不过还是很高兴地叮嘱等下把这个端给父亲吃,丝毫没有注意到李妈妈满是宠溺的神情,更是没有听到那微弱的一声叮。【叮!美食系统开启,获得李妈妈喜爱+1,天赋+1,美貌+1】宋靖楚嘱咐完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前厅。父亲宋端垣和母亲谢氏已经坐在那儿了,两人脸上扬着笑容。宋靖楚重生回来几天了,虽每日得见此景,但依然次次心潮跌涌。宋靖楚吸了吸鼻子上前,“爹爹娘亲早。”
谢氏将她拉近,声音柔和,“瞧三月这鼻子红彤彤的,昨晚吹着风了?”
宋靖楚是三月出生,所以她的小名便叫做三月,平常亲戚们也都这么叫着她。宋靖楚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见一旁冷嗤,“小孩子嘛,爱踢被子,所以总爱着凉,我家嫣嫣就不一样了,从小乖巧得很。”
宋靖楚望去,才发现二姑王氏也在。宋靖楚复杂地看着王氏,叫了一声,“二姑。”
王氏为人刻薄尖酸,最疼爱的就是膝下那个嫣嫣。母亲说过,嫣嫣是王氏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所以格外疼爱。宋靖楚也理解,比如自己一个月才能吃到的桂花糕就比每日可以吃到的白米饭来得香甜一样。不过王氏总拿自己做嫣嫣的陪衬,寻求那一丝的优越就实在不好,自己又不是白米饭。但对比王氏,宋靖楚更恨的是那个宋端霖!若不是当年宋端霖趁着父亲去世,轻薄母亲,母亲能这么快去世?宋靖楚思绪连篇,宋端恒却皱着眉,心想是不是自己传染的孩子,自己最近老是咳嗽。“等会儿我带三月去看看大夫吧。”
谢氏有些担忧地道。宋靖楚还小,又不像大人能抗,就是摔倒了都要哭半天,真生起病来,肯定折腾得不行。宋靖楚立马跑到宋端恒身边,瓮声瓮气地撒娇,“不,不要,我要爹爹带我去,爹爹好久没陪我了!是不是爹爹不喜欢三月了!”
宋端恒连哄带骗,“爹爹最近忙,这才没陪到三月,不是不喜欢三月了。”
公事繁忙是真,自己生病怕传染给孩子也是真。宋靖楚哪会那么好打发,撅着嘴泫然欲泣地看着宋端恒。谢氏叹气,哄着道:“三月,爹爹是真的有事,今早大房还派人说下午过去找他呢。”
王氏面露狐疑,“我零零碎碎地听到些,是徐州那边闹灾的事情吧。”
宋端恒点点头,“这事不大,但皇上体恤民众,为此事多日不振食欲了,大哥叫我过去也是商议一番。”
徐州这件事宋靖楚也是有印象的,前期不过是因天气太冷,导致庄家冻坏,本也不过简单的饥馑问题,可哪知天气一暖,雪水消融,成片庄家腐烂致使瘟疫横生,举国动荡,父亲为了此事也连着几月没好好睡觉。父亲的病何尝不是因为这些事而拖沓严重的。父亲的病得看,这件事也不能置之不理。宋靖楚打定主意,歪着头问:“灾荒,很严重吗?”
“很严重的,你平常吃的粥,包子在那里都成了奢望。”
宋靖楚目露惊惧,“那一定很惨,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呢?”
“因为太冷了啊,你看你平常冻着是不是也要生病?庄稼里面的那些也是冻着了,所以来年就不能丰收了。”
宋靖楚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宋端恒,“这些庄家都生病了的话,会传染人吗?就像从前父亲你生病躲着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