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康十六年,冬。昨夜下了一宿的雪,冬季里的天也愈发寒冷了。清早起床推开窗子,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飘零的雪花往内室涌去。乡下的环境不好,小院里,地上的积雪堆了厚厚的一层,踩上一脚便能落下个脚印。此时天光未破,坐在床上的小人儿一夜未眠。昨儿个她与沈家姐妹去河边走了一遭,结果将随身最重要的物件儿给丢了。她本想今日再去寻找,哪成想沈家三妹妹一夜没回来。沈家三妹妹,该不会是替她找了一宿吧?想到这里,小姑娘急急从床上下来,还未走出去,外面便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那敲门的声音十分急促,把沈家人全都吵醒了。沈大用披衣下地,去开了门,见是村长一脸急色的站在门口,他拉下笑脸,“村长,您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我家的田地已经分下来了?”
村长好像没看到沈大用的谄媚讨好,直接问道:“日前你是不是带回来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好像叫云儿,此时她人在何处?”
提起云倾,沈大用脸色微变,可表面依旧尽量维持着笑容,“村长,您问这个,可是云儿惹祸了?”
村长的脸色也发生了变化,声音低了下去,“大用,别说我没提醒你,如果云儿还在你这里,快点把人交出来,不然你们整个沈家都会跟着遭殃!”
沈大用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颤抖,面容白了几分,有一滴冷汗从侧脸滑进衣领,带着一丝冷意寒入心窍。“村、村长,云儿是个小孩子,生性顽皮,天没亮便跑出去玩了,您要是想找她,就等她回来可好?”
村长往沈家院里看了看,暂且相信沈大用的话,但还是对他道:“上面带了告示来寻人,有人说云儿藏在你家,上头可都是咱惹不起的大人物,要是你不把人交出来,整个沈家的人都会被官府带走的。”
“我我、我知道。”
沈大用看似怯弱,连连点头。村长走后,沈大用立即关上院门,急急地往主屋里走,跨过门槛时还绊了个跟头。他的妻子小良氏也从床上起来了,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发生何事了?瞧你,着急忙慌的。”
沈大用沉下脸,从桌上拿起一杯昨夜的茶水,一饮而尽。“云儿的行踪和身份暴露了,村长要我们尽快把人交出去。”
“什、什么?”
小良氏惊惧的差点从床上摔下去。他们到底还是没有隐瞒住?可云儿是他们的旧主,他们怎么能做出卖主求荣的事情!“大用,咱们还有一家老小,玉儿他们才那么小,要不我们——”小良氏怕得快要哭了。沈大用瞪了她一眼,正要呵斥,却听到扣门的声音。“进来。”
门被推开,白色的雪花夹杂着冷风零星飘了进来,沈大用抬眼看去,竟是云倾站在门外。初冬寒冷,云倾身子单薄,她站在那里,无惊无惧。小姑娘今年方才八岁,睫毛纤长卷翘,樱唇粉润,养好的肌肤莹白如玉,仿佛嫩得能滴出水来,那张柔嫩嫩的小脸叫人想狠狠得亲上一亲,别看她小小年纪,却是个少见的美人坯子。只可惜,她现在是他们眼中的余孽……“云儿!”
沈大用刚开口,云倾就打断了他的话,“沈大叔,姝玉妹妹昨儿个好像一夜没回来,您赶快去找找吧。”
坐在床上的小良氏看到她,目光闪了闪,隐下眼底的异样。“玉儿没回来?”
沈大用顿时慌了。沈姝玉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同云儿一样,芳龄八岁,只是性子她性子恬淡,平日根本不会出门,村子里更是没人认识她。沈大用抬脚,赶忙要出去寻人,昨夜下了大雪,玉儿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结果沈大用还没走到院子,院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沈大用让云倾进主屋藏着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的景象,眼前一黑,扶住门框方才站住。竟然,竟然是玉儿!沈姝玉是被村民们送回来的,那张如花的小脸被河里鱼儿啄得血肉模糊,辨认不清。她浑身冰凉,早已无声息。据村民们所述,小姑娘掉到河里凿开的冰窟窿,他们早上去捞鱼的时候才发现她的。他们挨家挨户的询问小姑娘的身份,到了沈大用这里,不必再往下一家问了。小姑娘手里握着一块玉佩,即便没了气息,那玉佩也在她手里紧紧攥着没有松开。沈大用的脸色登时大变,这不是……不是云儿的物件吗?那象征着,象征着……小良氏从房里出来了,走到门口,一眼认出沈姝玉的衣裳,她惊叫一声,两眼一闭,立即昏死过去。小姑娘被送回来了,沈家门口围着的村民也都散了,只是有人眼尖,注意到小姑娘手里的玉佩,悄悄跑去村长那边报告。主屋里,沈家人聚集一堂,云倾眼眶通红,单薄的身影轻轻颤抖。不多时,小良氏从床上醒来,昏厥前的画面涌入脑海,她哭喊着自己的女儿,哪成想村长在这时过来要人,敲门声大过小良氏的哭喊声。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云儿一把,云儿往前踉跄了下,直接扑到沈姝玉冰凉的尸身上。小良氏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狠起来,直指着云儿,面容狰狞,“玉儿到死都握着你的玉佩,云倾,是你害了我的女儿,你就该去给我的玉儿陪葬,我要告诉村长你就在……”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呜呜咽咽发不出声音。“你给我闭嘴!”
沈大用眉头紧锁,脸色暗沉。他看着云倾,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沈姝玉,狠心做下一个决定。“云儿已经死了。”
“你、你说什么?”
小良氏挣扎开来,狠狠的瞪着他。云倾一脸震惊,不明所以。沈大用面如土灰的闭了闭眼,“我们沈家的小女儿还活着,云儿为了寻找丢失的玉佩,掉进冰湖而亡。”
他的意思是……要云儿和沈姝玉调换身份?“沈大用!玉儿是我们的女儿,你竟然……”如此残忍!小良氏的话还没说完,就又昏了过去。沈大用的目光移到云倾身上,嘴角扯起一抹难看的笑容,“你们在房里待着,我把云儿交出去。”
“爹——”房间里,还有沈大用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们不敢置信,为了报效旧主,爹竟然这样不要亲生女儿了……就在村长带人破门而入前,沈大用抱着‘云倾’出来,连同那块玉佩一块交到村长手里。这日过后,沈家的小女儿沈姝玉,大病了一场。————入冬的天终究是冷的,森寒的空气从窗缝里飘了进来,云倾抬起头,桌子上便多了一碗药。“三妹妹,该喝药了。”
窗户下面,玉雪可爱的小脸上露出苦色,云倾轻摇了摇那个正在关窗的女子衣袖,声音绵软,“二姐姐,我怕苦。”
沈姝莲低下头,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语气温柔,“乖,喝了药,姐姐偷偷带你去村脚下的酒楼买桃花饯。”
小姑娘目光一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很豪迈地喝了下去,然后跳下椅子,拉住沈姝莲的手。昨夜又下了一场雪,云倾身子骨儿弱,不免受了风寒。她年纪小小,个头不高,踩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寒风吹得她小脸泛起红来。沈姝莲说的酒楼开在离沈家不远的地方,抬眼望去,雪地里屹立着一块竖行牌匾,牌匾上刻有花涧楼三个字,一笔一划,字迹灵秀,甚是赏心悦目。许是刚下过雪的缘故,村子里出来的人极少,酒楼里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云倾拉着沈姝莲的手走到酒楼门口,却有一盆水从里面泼了出来。亏得沈姝莲眼疾手快,把她拽到自己身后,又往后退了两步,才没在冬季里被水泼了一身。她气冲冲的带云倾进了酒楼,吓了泼水的小二一跳。“小二哥,方才我和妹妹站在门口,你怎么也不看个人便往外泼水,若是泼到了我们怎么办?”
小二瞧着是两个不大的小丫头,丝毫没把她们放在心上。“那不是没有泼到?若是泼着了,大不了赔你们一身衣裳。”
看她们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想来也不是个有钱的主儿,他何必笑脸去迎两个小姑娘?酒楼里每样菜肴都比她们身上的衣服贵,赔上两身他也不会肉疼。小二明显的轻视态度让沈姝莲更为恼火,偏偏她嘴笨,说不出骂人的话,只能气鼓鼓的和小二大眼瞪小眼。这时,云倾松开沈姝莲的手,活脱脱像个小粉团子,手脚并用的往旁边的板凳上面爬。等她站在板凳上,已经气喘吁吁的了。小姑娘双手一叉腰,扬起精致可爱的小脸,一本正经的对那小二道:“我虽小,却也懂得什么叫众生平等,小二哥是看不起我们,还是看不起我们家靠地为生?你们酒楼门开两扇,自当迎客八方,今儿我们来了便是客,有客迎门,你们酒楼便是这样招待的吗?”
别看小姑娘人不大,说起话来有理有据,还颇有气势,压得那小二傻了眼。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堵得无话可说了?小二觉得窝囊,想找个人来替自己说说话,一抬头,瞧见自家掌柜站在二楼,从上往下看来,显然是在那里待了有一会儿了。“掌柜的,这小丫头牙好尖,小的被人欺负了。”
忽然被人点了出来,站在楼上的少年负手而立,轻挑起眉梢。被一个比他小的丫头欺负了,他还好意思说?云倾这才发现楼上还有人,抬头看去,瞬间怔了怔。她年纪小,没见过太漂亮的男子,可眼前那少年又岂是能用漂亮两个字便可形容的?他只站在那里,浑身便透出一股卓尔不凡的尊贵气质,无需言语,便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仿若艳阳般华贵灼人的少年头上束有一根玉石做的玉簪,云倾眯了眯眼,发现那玉石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极品。可玉石掩其芒,却不减光华。流光碎玉,衬得他风华绝伦,堪比谪仙清隽无双。这人……好危险啊!她往后退了两步,忘了自己站在椅凳上,长长的空木板凳忽然翘起了一头,小小的身体往下一倒,朝得却是地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