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齐……穆舒?”
她放轻了声音,颇有些小心试探的意味,缓缓吐出了如今陛下的名字。顾沈言似笑非笑不置可否,“你想想,他只需解决一人,便可一石二鸟。”
“何况当年,珏儿……”顾沈言提起定王时候言辞闪烁,顾青岚正欲追问,却只见他继续道:“总之当初先帝病重之时,我虽得先帝托孤,握有遗诏,可我想着我如今也是他齐穆舒的岳丈,珏儿既已无办法了,不如……”顾沈言说着,握了握顾青岚的手,她只觉着父亲的掌心粗糙了许多,却依旧如当年那般温暖,“你和他毕竟已是夫妻,为父这些年为了你,忍气吞声,任由了他肆意妄为。”
“只是他竟仗着顾家势力不如以往,竟这般待你。”
说到此处,顾沈言却并不想方才在席间那般不忿,在怜爱着看了顾青岚一眼之后,将眸子瞟到了天上,如今将将入夜,日月交替之时刚过,日沉西山,余晖殆尽,而月儿正是爬上山头,露出皎白的光。顾青岚总觉得父亲模样有异,却又说不出是怎的回事,而且方才父亲口中提起定王时闪烁的样子,总让她觉得事有蹊跷,“爹爹,女儿的事不重要,女儿只担心他对顾家有所动作。”
她思量了下终究还是说道:“女儿听闻这些日子陛下有些动作,纠集了他手中的寒门势力,或有对顾家不利……”顾沈言却全然已是了然般拂了拂袖道:“岚儿,陛下其实,也一直因为遗诏之事猜疑为父。”
“遗诏?”
顾沈言点了点头,“当年我已是决定不将先帝的遗诏取出,藏于内宫匾额后,万一之时以保全家安宁。”
“不过如今……”他说着收回了原本望向天空的目光,顾青岚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爹爹是……想要女儿做些什么?”
她一眼就看出了这般的意思。“你且先放宽了心去吧。”
“陛下如今既坐在那皇位上。”
他说着唇边竟露出了抹今晚不可多得的笑容,“那便好好坐着。”
待眼神离开天空时候,笑容却消失不见了。“坐稳些。”
顾沈言的这句话直到顾青岚离开顾家,还依旧在她耳边回响。是夜灯火辉煌,璀璨如昼,宫乐悠扬婉转,高大的殿宇被装点得如仙境一般,四处倒是能瞧见梁璧儿为了这场寿宴的确用足了心思,虽然节俭却并不简陋,相反倒是气派非常顾青岚在屋内任由着宫人梳妆。“皇后娘娘今夜定要让那些人知道,谁才是六宫之主。”
翠云在她耳边一边为她描眉一边喜滋滋的念叨着。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一双弯弯眉,卷翘的睫毛下一对儿杏子眸,总是不由自主便看着像带了笑意似的唇,如今上了殷红的口脂,这番浓烈的妆容的确有为她助长了些皇后威仪。其实她一直自认生的本就不算什么倾国倾城的相貌,曾经是有顾家的权势在,任谁见到她也只敢夸她是多么眉目如画,生的恍若天仙下凡,将她吹的天上有地下无。如今入了这争奇斗艳的后宫之中便更是清楚,仅凭相貌,她根本什么都不是。就算她当真是有了那人人啧啧称赞的美貌,可终究容颜易老青春易逝,后宫人来人往总有那年轻鲜活的美人在,纵使将自己装点的多么漂亮,终归有被人厌弃的时候。与其如此,还是权利最是可人,容颜是随着时光越来越淡,可权利却只会日益加深。想到此处,她的脑海里又再次涌上了临走前父亲所说的那句不明不白的话。无论父亲要做些什么,他也许都有些小看齐穆舒了。“皇后娘娘到——!”
耳畔是高昂的通报声,顾青岚闭了闭眼,从幕帘后方步步迈入寿宴,齐穆舒伸出手来,眼中虽看着她,却好像看的又不是她,只是个本就应该站在这里的标志物罢了。顾青岚自然知道自己的地位和作用,她上前与其执手,群臣皆在俯首跪地,称万岁千岁。是了,无论那些嫔妾有多么受宠,终究能与他执手,站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妻子,皇后,可……糟糠妻能下堂,失了势的皇后,又如何废不得,他不过就是需要这个位子上有人在罢了。纵使眼前筹光交错,顾青岚的脑海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群臣献上贺礼,各地奇珍异宝齐穆舒都显得淡淡的,直到靖南知州送上了一块布匹。那丝帕瞧着不过寻常,上面丝毫未绣有花纹,齐穆舒却手中摩挲着其中材质,不住的道着,“好!好。”
他那双本已浑浊不清的双眸一时间竟迸发出了光亮来。“赏!”
他说着。“做的不错,这下靖南桑农丝织,总算能使得那处百姓乐业安居。”
靖南知州领了赏赐也不露喜色,只推说是陛下决断英明。顾青岚看着身边那人,明明对她而言,那个沉寂着看上去和皇位全然无缘的少年皇子还印在脑袋里,如今却坐在这龙椅之上,决断国家大事,且看上去,他应付的得心应手。之后的几位地方官员也皆是献上了当地的特产之物,以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看上去这些年,他将临朝治理的不错,而代价……即使是如今灯光照耀之下,顾青岚也能从他的眼下看出多少乌青,时而以拳抵在唇上咳嗽上两声的模样。她正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余光却忽然发现,席间似有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心中还未待分辨,便听着星辰的身子露了出来,他还是那副没得双脚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若隐若现的模样,朝着立柱背后指了指,“那两个人……!”
如今看来星辰似乎即使有了身子,好像也只有她能够看见。“两个人是……”顾青岚刚想张嘴询问,但一开口就发现不妙,齐穆舒侧目看了她一眼,她赶忙收声,轻咳了一声道:“陛下,臣妾也为您备了份寿礼。”
齐穆舒看了她一眼,手中原本握着准备饮下的酒杯放了下来。“哦?”
顾青岚摸了摸怀中绣了一大半的帕子,没拿出来总归有些不甘心,可她又看见了底下的群臣和嫔妃,终究不是寻常夫妻。于是她干脆拍了拍手,早也准备好的东西被拿了上来。顾青岚看着身旁已不再是少年的男人,他原本老神在在,好似完事都在其掌控之中的模样出现了裂痕,在他看见那卷画轴上的东西之后。他张了张口,却好像发不出再多的声音那般,微张的双唇,双目只能死死的盯着那幅画。“此画臣妾也是无意间发现,此番虽不能全了陛下的孝心,终归还是留有念想,令陛下至少可以睹物思人。”
她说的诚恳,然而心中却是瞧着齐穆舒难得无措的模样觉得爽快了些。良妃画像一出,群臣皆是议论纷纷。然而齐穆舒终究还是那个齐穆舒,他的无措只是维持了片刻,很快便恢复如常,是点了点头道:“梓潼有心了。”
而后他却并未将东西收了起来,反倒直接放到了案边,后面也不再碰,不再提那东西,只是顾青岚总觉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不是好的变化。不过她毕竟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当年幼时的她一直觉着他胆小懦弱就是因为他总也黏着他母亲,好像长不大一样。是了,自从良妃失踪,去了之后,他的确是长大了,性子也变冷了。因刚才这番打岔,没再注意,待她再度去注意星辰提起的二人时,发现那两人已经不见了,顾青岚不便开口说话,在桌上以手沾水,写了个真字。星辰不住点头,“真的,我真的看见了,就是那两个羌族人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