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海好像没听到,小左又说了一遍,“亭长,该点卯了。”
点卯就是上班,古代没有上班一说,而且古代时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按照天干地支,子丑寅卯,卯时就是后世的八点,所以上班都是说点卯。田海最喜欢亭舍里的人喊他亭长,以前西亭智在的时候,这些人喊他副亭长,他还不乐意。“不错,是该点卯了,去,敲响钟,召集大家伙,我要给大家伙训话。”
小左领命而去,在亭舍的中间,建有一座钟亭,亭中有大事召集,就会敲响警钟。以前十天半月也不会敲一次,自从田海上任,那是每天都要敲,有时候甚至一天要敲两三次,不管底下的人在干嘛,都要第一时间赶过来,聆听田海的教诲。……黄贺赶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田海开会,亭舍大门敞开,英布坐在亭舍的门口柱子旁,柱子的顶端坐着一只像狗的野兽,柱子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北区亭部。”
这是尧舜传下来的规矩,叫做华表,原本是供人书写,评论时事,现在嘛,就成了亭舍的门柱子。北区亭舍占地五亩,是个三进的院子,黑瓦白墙,飞檐走兽,倒也算得上威严。“怎么不进去?”
黄贺看着躺在地上,跟条死狗一样的年轻人。英布赶紧起身道:“里面正在开早会,只有门口一个值班的亭卒,我寻思着这开会还能废多少时间,就想等一等也无妨,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黄贺听了微微皱眉。英布早他一个时辰,就带着年轻人过来了,他因为帮助老汉收拾麦子,耽误了时间,没想到这北区亭舍办事效率不怎么高啊。“开会好啊,开会有助于统一思想,提纲挈领,落实上级思想。”
黄贺自己也不喜欢开会,他觉得自己在许多人面前,总是放不开,有些拘谨。这可能跟他的性格内向有关系。“走,我们一起去听听,这位新上任的北区亭长有什么真知灼见。”
门口值班的小亭卒赶紧跑出来,一见到黄贺,立马就是标准的军礼:“大仙好,骊山县北区亭舍亭卒,编号9527向您问好!”
“9527?”
黄贺的目光有些古怪,“你认识我?”
编号9527憨厚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哪能不认识捏,咱们田亭长天天把您的照片挂在墙上,带着额们瞻仰,学习,您就是额们骊山的大救星。”
英布脸都黑了,低声喝到:“你这个小娃娃,瞎说什么,那叫敬仰,不是瞻仰,瞻仰是给死人滴。”
编号9527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额不知道瞻仰是死人的意思,额不是说黄大仙死了,呸呸呸,额不是说那个意思。”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吓他了,这位小同志也是好心,就是不太会说话,我就很喜欢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黄贺拦住了英布,拍了拍编号9527的肩膀,和蔼的问道。编号9527答道:“额叫王强宝,王是王八的王,强是强盗的强,宝是宝里宝气的宝。”
黄贺:……“你这个小同志,长得一表人才,可惜生了个嘴。”
“大仙,额去通知一哈额们亭长,他要是知道您来了,肯定高兴死了。”
王强宝说着就要往里冲。黄贺赶紧拉住他,说道:“不用了,我们进去看一看,顺便听一听你们亭长的高谈阔论,天天给别人开会,我也想听听基层的领导是怎么开会滴。”
“你就在这里站岗,把这个小伙子看好喽,他可是要犯,如果他跑了……”王强宝打断了黄贺的话:“他跑不了。”
黄贺解释说:“我说如果——”“没有如果,只要是额站岗,别说是人,就是只蚊子,都别想从额眼前跑出去!”
黄贺:……英布:……“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黄贺没有继续跟王强宝废话,抬腿就往门里走,他怕自己再交谈下去,血压会高。跨过高高的门槛,迎面是一面屏风,上面写着“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无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严刚毋暴,廉而毋则,毋复期胜,毋以愤怒决……”屏风的背后刻着“吏有五善:一曰中(忠)信敬上,二曰精(清)廉毋谤,三曰举事审当,四曰喜为善行,五曰龚(恭)敬多让。五者毕至,必有大赏。”
下面是“吏有五失:一曰夸以迣,二曰贵以大(泰),三曰擅裚割,四曰犯上弗智(知)害,五曰贱士而贵货贝。一曰见民?(倨)敖(傲),二曰不安其?(朝),三曰居官善取,四曰受令不偻,五曰安家室忘官府。一曰不察所亲,不察所亲则怨数至;二曰不智(知)所使,不智(知)所使则以权衡求利;三曰兴事不当,兴事不当则民?指;四曰善言隋(惰)行,则士毋所比;五曰非上,身及於死。”
这些字用都是现代的简体字,但是书写的字体却是隶书。用隶书来书写规则性的东西,看起来颇有些赏心悦目。“如果天下的官吏都能做到这五善、五失,百姓定能安居乐业,就算有外族入侵,我堂堂中原男儿,也能战而胜之!”
黄贺不禁想起自秦朝以后,历朝历代的兴亡更替,中原百姓流离失所,惨死在异族铁蹄之下不计其数。究其根本,就在于为吏之道,不能严格遵守为吏的准则。权力越是往上,越是集中,掌握在几个人手里,如霍乱朝政的十常侍等,归根结底,还在一人可为天下法的皇帝身上。皇帝英明一些,国家就好过些,百姓也能少受点罪;碰到昏庸无道、骄奢淫逸的皇帝,百姓就苦一些。再加上皇帝手下的贪官污吏无数,官商勾结,坑害百姓,恨不得把百姓榨成人干。英布似乎想起了什么,愤恨道:“若不是六县的那个狗官,夺我家产,我也犯不着落草为寇。”
“好在我遇到了大人,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呢。”
只是听他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感谢的样子。黄贺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过去,到时候,让你亲手报仇雪恨。”
英布点点头,对于黄贺的话,他从来不会怀疑。穿过屏风,就是亭舍办公的院子,院子中间摆放着一座小亭,亭下有一口警钟,“看来这就是古代的报警电话了。”
在院子的东侧房间内,有声音传出来,黄贺朝英布使了个眼色,“咱们去听听。”
两个人轻手轻脚的来到后门口,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纯纯的班主任偷窥教室的即视感。“要保持零容忍的警醒、零容忍的力度,坚决推进反腐败斗争,让那些反复发作的老问题逐渐减少直至不犯,让一些滋生的新问题难以蔓延,坚决把增量遏制住、把存量清除掉。”
“要把握腐败的阶段性特征和变化趋势,聚焦重点领域和关键环节,坚定不移的打虎、拍蝇、猎狐,坚决清理我们北区的一些风险隐患大的家族性、系统性的腐败,有效防范化解腐败风险。”
“这里,我还是要强调一点,我们作为北区治安的守护者,大仙把权力交给了我们,同时也是把责任交给了我们,我们穿着这身衣服,就要对得起大仙的信任。”
“西亭智这个人呐,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以前还叭叭给我们开会,人模狗样的,现在怎么样?原形毕露,丑态百出,还被黄大仙抓了个现行。”
“我跟大家讲,我们的薪俸虽然不高,但是我们拿的干干净净,心里踏实,最起码我们一家妻儿老小,不必为我们担心,更不用受牵连,被发配到矿山、钢铁厂那种地方做苦力,我听说那种地方,就死一生,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了。”
“西亭智的岳父岳母、还有刚结婚的妻子,现在可都在做下人,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亲属受尽侮辱,就请你们严防死守,绝不能放松警惕。”
英布小声道:“大人,这小子可够能说的,连口水都不喝,你看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开始打瞌睡了。”
黄贺倒也佩服坐在台上的田海,心中感叹:这人一旦做了官,说话的神态、语气就完全不一样了,夸夸其谈、大放厥词那是常态,就如此时的田海,他以前也就是个唯唯诺诺的小角色,现在一步登天,成了亭长,腰杆挺直了,说话也硬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