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是我知道他一定会帮助我,因为这也关系到他的父亲。如果不是时间紧急,我本不应该这时候让他下水,要知道夜晚能见度本身就低,水里就更看不见物体了,何况水又冰得像刚融化一样,极易让人陷入危险。“放心吧,小姐。我不会有事。”
安慰着我,他除去外衫,身形已灵巧地没入水中,水面泛起圈圈涟漪。自从上次在这里跌入水中后,我就知道这家绣院里已久无人烟。因此,夜探莲池对我们来说,基本不怕被人打扰,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别吵到隔墙的梅苑。这个时辰,梅苑里所有人应该正在用晚膳,加上梅苑楼阁与绣院还隔着一段花园,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我数着数,急切地等待方浩浮上岸来,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过了好一会儿,方浩还没有从水里冒出来,我有些急了。不会是出事了吧?池水如此寒冷,绝不是原本就有的池水,一定是从别处开渠后引来,万一他……细想之下,我打了个激灵,将灯笼小心放在一侧的地面,趴在栏杆上朝水里断断续续地叫:“方浩,方浩!”
这时,池水一阵涌动,方浩的头一下子冒了出来,一手攀住栏杆,一手就势抹了抹脸面的水渍,“小……小姐担心了……水是真的非常冷,像大冬天似的。”
说这话的同时,他上下两排牙齿打得咯咯响,不住打冷战。“那你快先上岸休息一下。”
我连忙拉他。“好!歇息一阵再下去。”
翻上岸台,他湿淋淋的全身都在发抖,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冻得发白的脸却明显透着喜色:“小姐,水里果然有古怪之处。”
“说来听听!”
“我在水里,看到深处有一处光亮,像是很大的方形物体,晶莹透明,不过水底有暗流,我一时不察,被冲得东倒西歪,所以这才上岸。”
听他这么说,我愈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不由得一叹:“那就是真的了!”
“什么是真的?”
他双手相互揉搓摩擦,以增暖意。“那极可能是你父亲的棺椁,而且极像是冰棺,再不过便是水晶制成的了。”
水中火,火中冰,冰中玄秘。池水,火莲花,冰棺以及内里的秘密……江州大牢里的老夫子的话就快一一应验了,他所说的那件物什十有八九是失踪已久的兵符,它就在水里。“……”他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请你一定将兵符取出来。拜托了,因为只有兵符才可以救冬辰一命!”
我诚挚地相求,心里因为确定能握住这一丝把握而兴奋起来。“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他疑惑道,以一种高深的眼光看我。“回头我再解释予你听。”
其实还是他随身所带的那件绣品提醒了我,锦儿曾说过,大将军华峰爱妻甚切,竟以其妻姓冠与方浩;而方浩昨日无意说出其母身前为京城最有名的娘,且最喜绣火莲花,而那件绣品所绣的分明就是这锦鸳绣院里的六边型莲花;加上阴差阳错,我为观察这古莲品种之一的火莲落水,知水寒似冰,又看到水底处的模糊景象,再对比老夫子的话,完全一致……一件可以救国救主的重要物件,换在国葬之围时,当数兵符。因为休息了一阵,脸色红润了许多,他朝双手哈了几口气,再次入水。这一次他潜入水中的时间短了些,很快就浮出了水面,并递给我一只巧夺天工的透明盒子,翻至栏杆,又哭又笑。“小姐,水底的确实是家父棺椁。我终于看到他老人家了!”
我抱着那冰般浸骨的盒子,一时语塞,对他此时的举动可谓感同身受。因为数年前,那场旷世的泥石流后数天,我看到父母紧紧相偎着已僵硬的身体时,也是这样怪异的心情。有时想想,我和方浩在这方面的遭遇真的很像。这只透明的盒子是由水晶制成,在灯笼微弱的光下,悠悠散着七彩的琉光,去掉四周的封蜡,我用手按下特设的简单开关,盒子分两层,第一层装关一块红绸包裹的物件。打开红绸,豁然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黄玉龙形决,色系润泽,微微透明,由一条掺着金丝的红穗饰系住顶部,想必这便是大将军所使用过的兵符了。第二层里一封了蜡的信及一些带壳的饱满莲子。我撕裂信的一角,里面有陈旧的布帛一张,上有暗淡字迹,细看,竟是血书:害吾者施相也。“方浩,方浩,你看看这个!”
让他看了看兵符,又将血书递给他,他的双眼募地红了一圈。“方浩,走。我们先行离开,找家客栈住下,等救下冬辰,你再来为你父亲验明证身,上报朝廷,可好?”
“我未亲手血刃施老贼,却是太傅大人代我严惩了他,从今后,太傅大人便是我方浩的恩人。待救下太傅大人,我再为父亲大人查清冤情,盖棺重葬。”
他以湿袖拭目,感慨万端。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见他眼泪籁籁而下,我心里也不好受。之所以肯定大将军已去世,是因为他并未出现在烈焰明于皇陵被围困之时,如今见得血书,知这必是一段陈年冤事,好在施相已被正法,否则大将军之灵如何安息?我取了放在地上的灯笼,为他开路,道:“看你这一身,辛苦你了。快走吧,天凉,早些换衫,用了晚膳才好赶去烈日营。”
他迅速跃起,走在了我身后,细细抽气声隐约而见。出了锦鸳绣庄,我们驾车住进了聚福客栈——几个月前我们就曾入住过这里。彼此简单梳洗,换了身装束,要了些酒菜饭食,小憩一阵后,我将那水晶盒子及血书朝倚窗不言的方浩递过去,“方浩,这个交给你保管!”
又将入手质感极好的兵符略晃了一晃,又道:“这物件实在太重要,还是由我随身保管吧。”
他站在我曾站过的地方,被动地接过水晶盒,皱起了眉头,建议道:“小姐,我们还是连夜起程吧,时间紧迫。还不知道卫将军是否肯听令呢,毕竟这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当然知道时间无多,但是……脑子里一下子想得很多,那时候我与他一同前往烈日营,是为了救烈焰明,我还记得从烈日营回城途中,烈焰明舍身来救的情景,暗夜里的血色绽放,直到现在我不能忘怀;现在情形倒了过来,我所要救的人换成了冬辰,其实不该再让方浩陪同我冒险才是……望着窗外同样美丽无双的皇城丽景,我嫣然一笑,已然打定主意,随手朝方浩递过去一杯现泡的茶水:“喝点茶,润润喉,我们马上起程。”
他没有怀疑,欣然饮下一整杯,“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卫将军那边,我们不一定能说服呢!”
“你看这皇城夜色多美,再多看一眼吧,不急这一盏茶的功夫!”
我慢条斯理地踱步至窗边,恍惚了一阵。明天的太阳会照样升起,但是我或许将不能像现在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小姐,我怎么有点犯晕……”方浩一把扶住窗扉,意识有些朦胧,身体开始摇晃。“方浩,放心吧!这只是一点点曼陀罗花制的迷醉剂,不会有事的,只不过昏睡几个时辰罢了。”
我淡淡然,目光久远地定在窗外的星夜。“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他双手用力按在太阳穴处,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终究敌不过已然发作的药力,“咚”地一声,晕眩不支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