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母出院回家之后,叶兰兰整个人就跟得了焦虑症一样,片刻都不离她身边。哪怕叶母要去上洗手间,叶兰兰也要呆在门口不远处看着才放心。
她的这种异状太明显了,叶母和楚封都很担心,怕她神经绷得太紧,这么下去会受不了。但无论旁人如何开解,她都听不进去,连楚封的约会都拒绝了,寸步不离的守在叶母旁边。 这一天,叶兰兰和叶母一起呆在家里搞卫生。因为出了上次的事后,为了安抚叶兰兰,叶母直接让聘请的经理人去打理公司了,这几日,她们母女出门的次数寥寥无几。 突然,大门外传来一声忐忑不安的年轻男声:“有人在吗?”叶母走了出去,叶兰兰随后跟上,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个挎着个洗得泛白的帆布包的年轻男孩。大冬天的这个男孩子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冻得脸颊发红,颧骨高耸,又瘦又单薄。他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跟鸡窝一样,眼圈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叶母一看到是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子,语气放柔了一些:“你好,请问你是?”
男孩子腼腆的笑了笑,礼貌的说:“阿姨,叶兰兰是住这里吧,我找她!”
跟在后头的叶兰兰仔细看了看这男孩子的面部轮廓,几秒之后她惊讶的喊了出来:“凛然,你是凛然对吧?”
凛然闻声,越过叶母往后一看,果真看到了叶兰兰,他的脸突然变得红白交加,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怎么的。 “对,我,我是凛然!”
凛然咧齿笑道。
没想到真的是他,叶兰兰大为诧异,她连忙把凛然邀请了回去。 叶母一直是个识趣的母亲,她借口去做饭把空间留给了叶兰兰和凛然。 叶兰兰盯着瘦骨嶙峋的凛然,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凛然这孩子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她笑着道:“凛然,还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呢?怎么找到我的?”凛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飘忽不定,下一刻又垂了下来,静静的说:“我住在K市,昨天听千山雪说你出事了,暂时不会上线,所以我便想过来看看你!”
K市离H市坐火车要十几个小时,这娃该不会听了消息就坐车过来的吧?叶兰兰心里感动,笑着说:“你看到了啊,我没事的,你刚下火车应该蛮累的,去睡一会儿吧,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去叫你!”
“嗯!”
凛然没有拂逆叶兰兰的好意。
叶兰兰便带着他去客房,然后关上门回到了厨房帮叶母干活。 叶母这才抽空问道:“那孩子是谁?”“游戏里的一个朋友,听说我家出了事,来看看的。”
叶兰兰一边帮忙摘菜一边笑着说。
叶母赞许的点头:“这倒是一个蛮有心的孩子。这孩子多大了?看样子他的日子不大好过,怕是没上学了吧,在做什么工作?”“妈,大家是网友,我哪里知道那么多,要尊重人家的隐私!”
叶兰兰无奈的撇嘴道。说实话,若不是今天所见,她也不会知道凛然现实中是这样子。
叶母拍了拍额头,笑道:“妈老糊涂了,没玩过游戏,哪里知道你们年轻人的这些规矩啊!”因为家里来了客人,叶母多做了几个菜,到了中午,叶兰兰走到客房敲了敲门,很快,凛然站了起来,打开门,局促不安的道:“ 点点蓝,没有打招呼就来找你,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叶兰兰摇头笑道:“哪里的话,你能这么远来看我,我感动还来不及呢!饭做好了,走吧,洗把脸去吃饭。”
她的目光越到房间,发现房间里的被子已经叠好,这虽是一件小事,但看得出来,凛然的教养还不错。 等凛然到饭桌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了三个人,叶母、叶兰兰、老路。老路现在就常驻叶兰兰家,不过这人是个奇怪的性子,平时怎么开玩笑都行,但工作起来却认真得不行。 叶兰兰给凛然和老路介绍了一番,大家终于开始动筷吃饭。 凛然一开始还很局促,不过看桌子上三人都很随意,他也渐渐自在了起来。见到凛然,叶母更是母性大发,不住的给他夹菜:“你这孩子太瘦了,多吃一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谢谢!”
凛然讷讷的说了一句,倒是来者不拒,一一把叶母夹的菜吃了。
吃过饭,叶母趁机劝叶兰兰:“凛然第一次来H市,你带他出去玩玩吧!”叶兰兰看了一眼叶母又望望老路,老路会意,立即保证道:“放心吧,我答应你,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伯母,等你回来交一个完完整整的伯母!”
叶兰兰这才拽着凛然,拿着钱包和手机,带他出去逛H市那些所谓的旅游景点。 结果才上了车,凛然却道:“我想去xx游乐场看看,行吗?”
“行,当然行!”
叶兰兰立刻叫的士司机往游乐场开去。
然后她扭头看着凛然:“你对H市蛮熟的嘛,xx游乐场早就改名了,那是十几年前的名字,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而且大肆翻修了一番,弄得很漂亮,正好我也没去玩过!”凛然避重就轻的道:“我以前在H市呆过!”
谁没一点秘密呢,见凛然神色凝重,叶兰兰没再吭声。 不一会儿,游乐场就到了,下了车,凛然站在游乐场的大门口,望着繁华崭新的游乐场,脸上出现了一种追忆向往的的神色。 叶兰兰拽着他:“别看了,想玩就进去玩吧!”
凛然却像脚底生根了一样,不肯动:“不玩了,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叶兰兰,你陪我聊聊天吧!”
莫非这孩子正处于青春期叛逆期?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有这么沉重的心思,叶兰兰心下了然,跑到商店买了两杯热奶茶,递给凛然一杯,边走边笑道:“你要聊什么?”
凛然围着游乐场的外墙,边走边说:“其实我也是H市人,小时候我最想要的就是来游乐场里玩一次。每次放长假以后,我的那些同学们都会跟我说游乐场是如何的好玩。只是我妈身体一直不大好,父亲挣的那点钱除了生活费就是给她治病,我家的经济一直不宽裕,所以我这个愿望一直没实现。”
“直到我上小学后,一天父亲终于带着我和妈妈来游乐场了,他那天带着我玩了游乐场所有的项目,我们从早上玩到游乐场关门。那真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是最后的狂欢,因为没过多久我父亲就过世了。”
叶兰兰听了心里黯然,哎,没想到凛然跟她一样幼年丧父。只是她比凛然幸福多了,她有个身体健康的母亲,在物质上也从不缺什么。 丧父之痛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安慰的,叶兰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扯了个笑容道:“我也是,我爸从小都很疼我,他也在我幼年时离开了我,而且是为了保护我。这天下的父母真的很伟大!”
凛然轻轻点头,在这萧瑟的冬季,两个年轻人并肩而立,树上偶尔飞下一两片黄叶,形成一幅独特的风景。 当天下午,凛然就要坚持离开H市回到K市,因为他母亲还在家里等他。 叶兰兰见劝不动他,只好给他买了票,送他离开。 凛然进站后,突然回头深深看了叶兰兰一眼。 叶兰兰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凛然了。 回到家,一夜无事。第二天,叶母去收拾客房的时候突然大声喊道:“ 兰兰,过来,你看这是你那位朋友落下的东西吧。这或许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要不,你给他寄回去?”
叶兰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叶母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是一个铁盒子,上面还印着饼干的图样,就像是超市里货架上摆放的饼干盒子一样。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凛然买给她的饼干? “妈,你是在哪儿发现这东西的?”
叶兰兰好奇的问道。
叶母指了指被子:“那,被子里夹着的啊,我还说快过年了把被套拆下来洗洗,结果刚拿起被子里面就掉出了这个东西!”叶兰兰托着盒子,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倒不像是凛然遗忘的,而像是他刻意留给她的。不然这盒子怎么会跑到叠好的被子中央藏起来。 可这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凛然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个盒子给她?而且一路上这家伙也从来没提这盒子的事。 “哎呀,你出去吧,待会找个快递把盒子给人送回去!”
叶母把叶兰兰推了出去。
叶兰兰拿起手机,拨通了凛然留下的那个号码。 但是几秒之后却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你所拨打的客户已关机”! 凛然家具体的住址叶兰兰可不清楚,这东西暂时是没办法邮寄给他了。 那一天叶兰兰分不同的时间段打了五次电话给凛然,但每次该电话都处于关机状态。 叶兰兰没辙,晚上楚封来她家的时候,她顺便把这事跟他说了。 楚封掂了掂盒子,建议道:“不如拆开看看吧!”“可这是人家的东西啊!”
叶兰兰还是有些犹豫,乱打开别人的物品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拿这东西吗?”楚封瞟了叶兰兰一眼,反问道。
叶兰兰默不作声了,楚封说得还真有可能,哪有人会一天到晚都关机的。不管了,先拆开看看吧! 楚封拿出一个小工具刀,拆掉了盒子上方的胶布,打开盒子里,里面躺着一卷老旧的磁带,还有一张发黄的报纸,报纸下方压着一个塑料的文件夹,文件夹里面还夹着几张纸。 别说,叶兰兰家里还没播放这种磁带的工具,所以磁带只能放到一边了。楚封拿出报纸一看,当看到报纸的头版头条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叶兰兰,手连忙往下一压,想把报纸藏起来。 “别动,让我看看!”但是迟了,叶兰兰已经看到了报纸上面的内容,她的声音冷静得渗人。
楚封连忙安慰她道:“咱们先看看其他东西,凛然不会无缘无故送这东西给你的!”叶兰兰不理会他的劝解,一把夺过报纸,翻开一看,报纸上是一辆汽车与一辆卡车相撞,地面上一大团血迹。在这幅图的右上方,有一张叶母和叶父的合照。报纸上一行大字格外显眼“东振药业掌门人不幸车祸离世”。 叶兰兰脸色煞白,双唇乌紫,双手不停的颤抖。 “别看了!”
楚封拿走了她手里的报纸,抱住她安慰了一阵。
叶兰兰却比他还冷静,她推开了楚封,翻开盒子里,拿出最底下的那个文件夹,翻出里面的一叠纸张,上面写着一堆东西,有银行的汇款记录,有一个叫蔡冬菊的女人的住院付款账单,还有一个偷渡出境的复印文件…… 这些文件的付款人都只有一个名字——段立杰,叶兰兰的手不自觉的捏紧,手上的纸张也被她捏成了一个纸团。 “别动!”楚封按住她的手,冲楼下道,“老路,麻烦你去买一个能播放磁带的录音机回来!”
“好的!”
老路转身就走了。
楚封轻轻拍了拍叶兰兰的手:“别慌,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叶兰兰没做声,两人站在那里不说话,空气中的气氛有些沉重。 没过多久,老路就拿了一个新的录音机回来,楚封拆开包装,把磁带放了进去,只听得一阵空白后,里面突然出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只要你做好了这事,我会治好你老婆的病,再给你五十万,并且把你儿子和老婆都送到国外去。邹城,你可想好了,你老婆的病可拖不起!”
紧接着一道瑟缩的男声出现:“你……你这是要我杀人!”
“说什么杀人呢,那么难听,车祸是意外,意外懂不?只要你干掉了古盛运,你老婆的病就可以治好,这种意外你顶多在牢房里呆个几年就出来了,到时候照样一家团聚,不好吗?”
“你……你让我再想想!”
“想什么呢?你拖得起,你老婆的病可拖不起。别忘了,你还欠我三万块呢,我也一并给你除掉了。这样的好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好好想想吧!”
…… 听到父亲的名字出现以及这两人谈论的内容,叶兰兰再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了。她的脑袋里就像是有千万只炸弹炸开,轰隆隆的,震耳欲聋。 “兰兰……” 到最后,叶兰兰只听到她母亲在门口的惊呼声。 再次醒来时仍旧是夜晚,楚封和叶母都在她房间。叶母不停的啜泣,楚封一脸阴沉的坐在床沿,一言不发。 叶兰兰睁开眼看了看两人道:“那个录音里的人是谁?是谁杀了我爸?”
叶母抹去泪水,低头看着叶兰兰:“段立杰,就是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费你父亲生前对他那么好!”
楚封也握住她的手:“别急,这些东西都能算证据,一定能让他绳之以法!”
“真的可以吗?”
叶兰兰期盼的盯着他。
楚封坚定了点了点头,没告诉她只有物证没有人证,又是十几年前已经定案了的陈年往事,很多证据都没了,要想把段立杰送进牢房里,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闹了这么一出,叶兰兰冷静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游戏。 她在现实中联系不上凛然,只有进游戏找人了。她要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了游戏,叶兰兰却收到了凛然的一条信息:“我给你发了一封邮件,你有空看看吧!”这人为什么不留言,神神秘秘的,叶兰兰连忙跑到邮箱处,取出了凛然的邮件。 凛然竟写了一封长信给她。 点点蓝,相信你已经看到了我留给你的东西。没错,我是杀人犯的儿子,当年就是父亲开车撞上了你父亲的车。我父亲当时留了一个心眼,录下了所有的通话和面谈信息,并搜集了跟那个案情有光的所有资料,他原本是担心那人杀人灭口,给我们母子留下的一条退路。 他嘱咐我们一出国之后,立刻躲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所以我们去了东南亚,然后辗转流浪到南亚,前两年才偷偷回国。只是不敢回H市了,上次我看到你的面容就觉得很像报纸上的那个女人,我以为是我猜错了,却不料你真的是他们的女儿。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是一个杀人犯儿子的事实,也无法弥补我父亲对你家所造成的伤害。这些证据我送给你,就算是为我父亲赎罪吧! …… 叶兰兰飞快的浏览完了整个信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怨恨自然有之,可她心里也明白。其实凛然也是受害者,就为了段立杰的一己之私,害得两个人惨死,两个家庭陷入痛苦的境地。这人真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怎么回事?”
楚封见叶兰兰二话不说上了游戏,立刻跟着上线,寻到她跟前担忧的问道。
叶兰兰没说话,把手里的信纸递给了他。 楚封接过来,一目十行,很快就扫完了。他叹息道:“你打算怎么办?”叶兰兰努力咽回眼眶的泪水,苦笑道:“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只当我从未认识过凛然呗!”
虽然凛然也无辜,但他是杀父仇人之子这个事实是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现在叶兰兰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想起父亲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原谅凛然,也无法再将他当做朋友。 楚封伸手环住她:“嗯,经过这事,他也一定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大家各过各的,前尘往事都忘了吧!现在你只需要照顾好伯母,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叶兰兰点了点头,报父仇固然重要,但活着的人更重要。她母亲的伤心难过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现在最要紧的是看好母亲,免得她伤心过度,气坏了身体。她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楚封的效率很快,凛然提供的这堆证据不大齐全,他便从其他地方入手。找人查了一下东振药业近二十年来的财务状况,终于找出了当初迫使段立杰买通邹城杀人的动机。 原来段立杰早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企图靠赌发家致富,结果越陷越深,欠了一屁股的债。由于别人追债追得紧,所以段立杰便生出了贼胆,偷偷挪用公款。 这事被叶父发现了,因为是孤儿院里一起出来的好友。叶父警告了他一番,并自掏腰包帮他把漏洞补上了。段立杰消停了一阵,但最后又陷入了赌博的泥淖里,而且胆子越来越大,亏空了好几百万。 叶父知道后,再也不肯姑息他,准备把他踢出东振药业。但就在叶父下命令之前,他却被段立杰干掉了。 这简直是电视里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典范嘛,可知道前因后果的叶兰兰却笑不起来。 找出了段立杰当年下手的动机后,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多了。楚封又派人调查了段立杰这些年的记录,段立杰这些年成了东振药业的土皇帝,暗地里自然动了不少手脚。 详查一番之下,发现这些年段立杰累计非法侵占东振药业上亿元的资产。这可是一笔大数目,楚封和叶母商量了一番,干脆另辟蹊径,直接以侵占公司财产且数额巨大,给东振药业带了巨大的损失为由,申请拘捕了段立杰,并把他告上了法庭。 因为段立杰这些年贪污的钱大多都挥霍赌博花了,名下所有资产加起来竟不过几百万,根本填补不了这么大的漏洞,也无法减轻罪行。坐牢是一定的了,而且数量如此之大,他又五十岁出头了,能不能活着出牢房都是一个问题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叶兰兰和叶母都彻底放心了。段立杰没钱,想要翻身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她父亲的仇终于得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