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她们一行人,急急赶路,只在累极了时歇上一两个时辰。 众人脚程很快,到第四天中午,就出了岷州地界。 傍晚,到了茂集镇,洪敏带着众人进了家大车店。 和之前歇息打尖的地方一样,这家大车店的掌柜和伙计,和洪敏都是熟人。 “洪大爷来了!”
掌柜热情的迎出来,一边将洪敏往里让,一边说个不停。 “洪大爷今年可比往年早,听说栎城一带打起来了?您家里可还好?那就好那就好,洪大爷里面请,这位爷里面请。”
掌柜让着洪敏和安孝锐进了屋,李苒和周娥等人,和之前一样,挤在众人中间,往旁边给马匹和脚夫们歇脚的大棚子过去。 周娥甩着胳膊,看起来十分惬意,脚步却很快,先进了棚子,连走带跑窜到另一边,转头看了看,回过身,冲王翠和沈麦等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进来。 这会儿的大车店里,除了几个脚夫和信客打扮的人,也就他们这一支马帮。 周娥又往另一边看了看,回到棚子下,和王翠等人低低道:“这会儿算是逃出来了,不过,就是这会儿,最爱出事儿,都警醒些,家伙不抄在手里,也要顺手能抄到,马也是,那些货都解开,马鞍子搭马背上,得备着随时跑,随时打。”
王翠等人低低应了,分头准备。 李苒坐在旁边一只小马扎上,桃浓不管周娥怎么安排,一进棚子,先去找热水大碗,倒了半碗热水端给李苒。 大车店一排堂屋里,掌柜让着洪敏和安孝锐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到洪敏旁边,嘴里闲话不停。 “……那边朝廷要兴兵的信儿,只怕我知道的比你得早不少,先是荆湖那边的一个老客,也就是刚出了正月,那老客就到我这儿了。 那老客说,从去年秋天起,他就看着朝廷大兵来来往往,都不是当地的兵,他们府衙里忙得脚后跟踢着后脑勺,他就觉得不对,想着必定是要打仗了。 说起来也是,那边朝廷哪能容着蜀地一直在那儿啊,这一仗早打晚打,肯定得打。 那老客说,他想着北边还有不少帐,他春夏收的货,要不赶着送过来,全得砸手里,里外里,他可折不起,他年初三就启程了,刚出正月就到我这儿了。 真是个聪明人,上个月初,货出了,钱说是要的差不多了,这会儿肯定到家了,您刚才说,这才刚打起来,你瞧瞧这老客,我瞧他以后能发大财。 后头是日连部那个大管家,去岷州城买东西,从我这儿过,让我别做生意了,赶紧关了门回老家去吧,说是要打仗了,只怕这儿也不太平。 说是他买了这趟东西,就得跟着去打仗了。”
伙计送了茶壶茶碗过来,掌柜接过,一边给洪敏和安孝锐倒茶,一边接着说个不停。 “我回什么老家?我老家就是这儿,往哪儿回? 我这大车店,开了四五代了,前些年乱成那样,也没关过门,唉,关了门吃啥?不光我这一大家里,还有他们。”
掌柜指着挑着水进去的伙计。 “几十号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唉,不说这个了,再难也难不过年青那会儿了。 您这趟可来得不是时候,没赶上早,这会儿就是青黄不接。 日连部说是已经走了,还有几家,也都小半个月没见过来了,听说也走了,你这东西,可不好卖,镇上几家铺子,过了年到现在,就没开门! 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想着你肯定得等这一仗打完了,您可是个聪明人,荆湖那老客可不如您,您这是有事儿?”
掌柜上身前倾,看着洪敏问了句。 安孝锐眉梢挑了起来。 “是有点事儿,我家老爷子,你也知道,一门心思要济世救人。说是要打仗了,只怕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就多起来了,就催着我走一趟,拿这些茶砖换些药回去。”
“您家老爷子是真慈悲,不过…… 今天晚了,明儿一早,要不,我陪您往那边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日连部他们,说不定没走远,您要是不急,咱就走远点儿……” “不用了。”
洪敏叹了口气,“不瞒您说,走到一半,我就后悔了。 原本觉得这仗要大打起来,怎么得也要到月底,谁知道……” “啊?已经大打起来了?”
掌柜眼睛瞪大了。 “就是这几天吧。”
洪敏再次叹气,“祁帅的帅府,就在栎城,栎城离我家,多近呢。 走到半路,我就急得什么似的,可既然出来了,唉,掌柜的,咱们认识十几年快二十年了,这一回,想请您帮个忙。”
“您说您说,您只管说!”
掌柜满口答应。 “我想把这货放在您这儿,下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这货您替我看着卖,多少都行,卖了银子,先收在您这里,等我下趟来……” 洪敏的话哽住,片刻,带着丝笑接着道:“要是来不了,这银子,您就替我施舍出去吧,怎么施舍都行。”
“您看看您这话,呸!这是哪里的话?像您和您家老爷子这样的慈善人,神鬼都保佑! 明年我等您来!一准儿能等到您,就连您这货,都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掌柜每一句话都用力加重着语气,仿佛语气越重,这话就越管用一样。 “托您吉言。”
洪敏笑着拱了拱手。“既然这样,我这就让他们把货卸了,烦您给我们准备些干粮,明儿天一亮我们就启程回去,您也知道,我这心里……唉,归心似箭。”
“懂懂懂,我懂!您放心,您安坐,我先给您拿把钥匙,货就堆最东头那间厢房,正好空着。 我得亲自去一趟厨房,得多交待几句,我记得洪大爷最喜欢吃我们铛头卤的咸羊肉,让铛头赶紧,今天夜里卤好,正好给您明天带上,让铛头多放几把盐,这天热了,得咸一起才行,您宽坐。”
掌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洪敏也跟着站起来,笑着冲掌柜拱了拱手,和安孝锐一前一后出了屋,洪敏走出几步,站在院子中间,示意安孝锐,“你去说一声,东西堆最东头的厢房,明天天一亮就启程。”
洪敏说着,将钥匙递给安孝锐。 安孝锐接过钥匙,连走带跑往棚子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怎么亮,洪敏就辞了掌柜,和众一起,策马往回,离镇子远了,周娥勒停马,看着同样勒停马的洪敏,沉默片刻,跳下马,走到洪敏面前,长揖到底。 “先生大恩……” “不值什么。”
洪敏摆手打断了周娥的话,看向李苒,“就此别过吧,希望姑娘此一去平平安安,从今往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洪敏说着,在马上冲李苒拱手欠身。 “多谢先生,替我谢谢洪老先生。”
李苒欠身还礼。 洪敏脸色微僵。 周娥上前一步,拉住了洪敏的马缰绳,仰头看着他道:“跟我们走吧。 昨天我们商量过,往北走一走再往转东,就进了朝廷地界,您家老爷子让您来,不是说了,让您跟着姑娘。 跟我们走吧,洪家总要留下一支。”
李苒呆了一瞬,脸色惨白,直直的看着洪敏。 她竟然没想到! 洪家,只怕凶多吉少了。 “三弟带着家小在外游历,必定平安无事,有他就够了,家里,父亲他们,得有个人料理,多谢,就此别过吧。”
洪敏语气虽轻却极坚决,弯腰从周娥手里拉出缰绳,用力抖动,纵马而去。 “那样的君,这样的臣子,怎么就亡了国了呢?”
安孝锐看着洪敏越来越远的身影,沉沉叹了口气,感慨道。 “那是因为,从仁宗往上数三代,甚至四代五代,没有一个不昏头的。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周娥接了句,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往西北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