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在医塾时,人人都想着往上钻,人人都害怕自己被超越,即便面对面时能露个和和气气的笑容,但也大多都是装的。

  师长们则个个绷紧着弦,在学塾里往往来去匆匆,显然除了太学院里的授课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遥凌只在堪舆馆待了一天,但已察觉到,这里和医塾实在是太不相同。

  回家的轿辇上,若青观她面色,好奇问道:“小姐在新学塾开心吗?”

  沈遥凌靠在坐垫上,懒懒地笑。

  “这里很好。比医塾好多了。”

  若青高兴:“真的!那就好。”

  随即又疑虑道:“可是,堪舆馆的学舍这么破……”

  若青一说,沈遥凌也想起来这回事了。

  她稍稍坐直,沉吟道:“回去得见一趟母亲。”

  若青似懂非懂。

  过了傍晚,沈遥凌才从母亲房中出来。

  若青顺嘴问了句,小姐同夫人说什么?

  沈遥凌伸着懒腰。

  “要了点银钱使使。”

  若青好笑:“小姐何时缺过月例?夫人最疼小姐的了。”

  沈遥凌摇摇头:“这次要得有点多。”

  “多少?”

  “两万两。”

  若青:“……”

  老天乖乖,小姐这是要买啥?

  回到院子里时,窗外轰隆滚过一阵雷,天立刻阴沉了,云层看着湿嗒嗒的,像伸手就能拧出水来。

  若青望了一眼,啧声道:“不好,要下大雨,小姐现下再出门恐怕来不及了。”

  “来不及做什么?”

沈遥凌不解。

  下雨就下雨呗,她也没打算出门。

  结果若青一脸焦急,看看左右,悄悄地同她道。

  “小姐难道忘了,今日是会仙节,小姐盼了好久的,今夜要去鹊仙楼看花灯!”

  沈遥凌愣了下。

  鹊仙楼,看花灯。

  若是不说,她都忘了这么一回事。

  也还是跟印南山的事有关。

  上辈子,她在家养病时也根本没闲着。

  对内,她费心费力地瞒着,不敢叫家人知道自己这场病跟宁澹有一丝半毫的关系。

  对外,她却是迫不及待地抓住这次机会,想着法子地放出消息去,将自己形容得惨兮兮,病得极其严重,想叫宁澹听到、叫宁澹挂念。

  她好不容易“因宁澹”病了一次,沈遥凌面上虽然不提,其实梦里都在幻想着,宁澹会觉得亏欠于她,然后愧疚地补偿她,对她特别特别好的。

  但显然,宁澹并没有牵挂她的意思。

  她费的那些心思,就像是泥牛入海。

  沈遥凌不甘心,又撑着病体爬起来勉强写了封信,指使若青送信去宁家。

  信中换了个手段,不再装可怜了,横行霸道地强迫宁澹会仙节那日来陪她看花灯,作为补偿。

  会仙节不是什么节,但在年轻男女间却有个盛行已久的传说,说那日放了花灯会得神女庇佑,与心爱之人修成正果。

  沈遥凌不信神鬼,却信了这个传说,很想跟宁澹一起去一次。

  若不借着“补偿”的借口请宁澹,恐怕以后再没可能叫来他。

  沈遥凌写了信,还是没底气,生怕宁澹不肯答应,又补了一句。

  她说,如果他不来,她就会很生气,要气得派人把他赤野湖里的鱼全都抓光。

  她觉得这样能吓住宁澹。宁澹是舍不得那些鱼的,她还偷偷地看见过宁澹喂它们呢。

  为防差漏,沈遥凌嘱咐若青在宁府门口蹲了大半天,终于蹲到了宁澹,亲手交到他手里,并且当场就要请宁澹拆开来看。

  等若青回来,沈遥凌急急地问她,宁澹怎么说?

  若青背着手,学着宁澹的腔调,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就这三个字,便叫上一世的沈遥凌雀跃了好久,连病都好得快了些。

  她多了个盼头,盼着会仙节快快地到。

  养病时也盼,病好了去上学了也盼,想着能跟宁澹看花灯,她那些日子对谁都是格外的慈眉善目,一脸好颜色。

  好不容易盼到会仙节这日,她早早地赶去了鹊仙楼。

  然后,被突然而至的大雨困在楼里吹了大半夜的冷风。

  前世的今日,沈遥凌独自一个儿在鹊仙楼等到最后,没有等到什么人,只等到雨停。

  雨停了,她灰溜溜地回家了,把穿着她的衣裳睡在床上的若青往里推了推,吸吸鼻子挨着若青睡下了。

  好像还掉了几滴眼泪。

  记不清了。

  这件事她本就记得不是特别深,如果不是若青提起,她早就忘了上辈子还写了这么一封信。

  沈遥凌收回神思,懒懒地笑着。

  摇摇头说:“不去了。”

  若青惊讶,又像是怕她当真不小心忘记了,便悄声地提醒:“小姐不是约了人?”

  沈遥凌淡淡道:“没事,他也不会去的。”

  若青眨眨眼不理解:“可是小姐当日那么高兴,说宁公子好不容易答应了的,怎么过了些日子,宁公子又变卦了。”

  沈遥凌笑得开心:“傻瓜,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吗?更何况,他先前本也不算是答应。”

  他只是“知道了”。

  知道了她请他就一定要去吗?知道了她的心意就一定要回应吗?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那不就是毁诺?毁诺之人怎么算得上君……”若青愤怒,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

  这是小姐的心上人,她不敢说对方不是君子。

  只好改了话头,低声数落:“宁公子怎么能这样?”

  “他能的。”

沈遥凌掰着指头,“你想想,他若不来,会有什么后果?”

  若青讷讷道:“小姐会不开心。”

  “嗯。然后呢?”

沈遥凌摊了摊手,“别的什么也不会有。”

  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把赤野湖里的鱼抓光。

  宁澹毁诺的代价很简单。

  只需要不在意她就好了。

  而这件事,宁澹一直很擅长。

  若青呆着:“可奴婢就是不想小姐不开心。”

  小姐有多么盼着这一日,她再清楚不过。

  结局却是这般潦草。

  她这个外人,都觉得不甘。

  沈遥凌轻轻地托着腮。

  “没什么的。”

  “期待落空才会不开心。若是没有期待,何谈开不开心呢。”

  “对了,今日学塾里教了新的东西,我要赶紧背下来,快替我掌灯。”

  若青应了一声,赶紧去端灯烛。

  没一会儿,暴雨就落了下来,砸得院子里的梧桐噼啪作响。

  沈遥凌把门窗紧闭,灯烛点得亮亮的,窝在垫了厚厚软毛的椅子里背书。

  脑袋也一刻不停地转着,她感觉得到,这正是自己记性最好的时候。

  所有的感受和念头都是那么崭新,让她真切地感觉到新鲜的生命。

  每一天,沈遥凌都觉得好像更接近十六岁的自己。

  灵魂变得轻盈,少女的活力和心性回到了她的身上,上辈子的事情反倒渐渐变得不真切起来,重生的经历似乎只是带给了她一段多余的记忆。

  若青过来给她剪烛。

  暖黄光影摇晃,沈遥凌偏头朝若青笑笑,唇边梨涡浅浅。

  暴雨总算快要停了。

  宁澹浑身湿透,衣摆往地下滴着成串的水珠。

  剑身嗡鸣,以内力催动在雨中抖震,洗去厚厚的血污显出本色,银亮如寒月。

  收剑入鞘,宁澹往回走。

  他没骑马,也没用轻功,从原野慢慢走回城内。

  身边开始出现人声时,已近黎明,天边渐有亮色,街上零星出现了几个小贩。

  面食的香味飘来,宁澹驻足,要了几个包子。

  包子刚出炉,隔着油纸仍然烫手,宁澹低头咬了一口,鼻端仍能嗅到指尖腥气。

  宁澹阖了阖眼,有个子矮矮的人撞在他腿上。

  几个小孩追逐着跑过去,口中唱唱念念,“会仙桥,会神仙,情方好,来祝愿!”

  宁澹听着睁开眼,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纸上的字被雨水沁得有些模糊,但也还能勉强看清“会仙节”“鹊仙楼”,还有末尾画的一个拿着渔网的小人,气急败坏的表情。

  宁澹收了纸,回头找那几个小孩。

  他们却跑得很快,眨眼间不见踪影。

  宁澹便问那卖包子的铺主。

  “会仙节是哪日?”

  “不就是昨日!喏,河里全是他们放的花灯。”

  宁澹蹙眉望去。

  河面比平日涨得高了许多,被留下的花灯七零八落的,遭受了雨水的好一番摧残。

  这般景象,实在不像是被神仙祝愿了的模样。

  宁澹咬着包子朝河边走,鹊仙楼的倒影恍惚地落映在水面。

  一个卖糖人的坐在柳树下嘀咕,声音飘进宁澹耳朵里。

  “深更半夜的,也不知这姑娘是在等谁。”

  宁澹顿住,侧目。

  鹊仙楼檐角纸灯笼飘摇不定,一个女子托腮撑在廊边,望着远处在等。

  风雨模糊了她的面目,宁澹眨去长睫上的水珠再定睛,廊边已空无一人。

  宁澹眉头紧皱。

  他眼前有些模糊,重重幻影在跳动。

  一会儿看见沈遥凌蹦蹦跳跳地走过石桥,走进鹊仙楼,手一挥包下整间厢房。

  转瞬又是沈遥凌趴在廊边,脸埋在手臂里,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再一转,又看见沈遥凌独自走在黑黢黢的街上,身后泛白的纸灯笼拉着长长的影子,飘摇不定。

  他倒转回去,站在柳树下那个举着糖人的小贩面前。

  “你方才说的那人,你可看清了模样?”

  小贩迷惑地抬头。

  “什么人?”

  “昨夜在鹊仙楼里,等人的人。”

  “什么啊,我可不知道。”

小贩一头雾水,“我方才没有说话啊。”

  宁澹定定站了一会儿。

  “你说了。”

他回身指着某间厢房的窗边,“你在那儿看见的,在此处等人的人。”

  小贩面色有些古怪。

  “这位小哥莫不是犯了癔症?昨夜风大雨急,鹊仙楼里早早地就空了,我可一直看着呢。再说,谁会傻兮兮地在这儿等人?根本没有啊。”

  大约是怕他找事儿,那小贩举着自己的糖人棍退后两步。

  宁澹站在原处,额角阵阵作痛。

  怎么回事。

  他分明记得,这小贩同他说了话。

  也记得,沈遥凌昨夜就在此处等他。

  为何又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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