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鞭用力，将人打昏过去之后便没有用刑，不过王妃这般样子，若得不到医治，恐怕……”六王爷明显不想让人死，他们当下人的，自然要紧醒着点，否则哪天手一重，或者王妃撑不下去，死的就是他们了。赵秋竹神色严峻，忽然间看了身边的向羽一眼，向羽会意，抽出腰间的剑，将木架上女子解下来。狱卒吃惊的看着两人，咽了咽口水，六王爷莫不是要将人带出去吧，他在天牢中，他们还能听命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将人带出去，被皇上知道了，于他们可是杀头的罪名，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待看见只是将人带到他们临时住的地方，才放下心来。“王爷，王妃身上伤太多了，若这样下去，恐坚持不住！”
傅若离一愣，看着床榻上神志不清的女子，一双白皙的手在黑暗中格外灼亮。向羽连忙将伤药放进他掌心，带上门守在外面。傅若离看了许久，才将她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剥开，原本白皙柔媚的身子，如今却布满血痕。许是感觉到了疼痛，云华身子动了动，傅若离动作一僵，见人没醒来，松了一口气，华肤玉颜上漾出一层细细的汗水，情不自禁放柔了动作，仿佛他手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精心贵重的物件。空气中有浓郁的血腥气，将云华衣裳剥开之际，傅若离清楚的听见自己一声感叹，明明当初恨不得毁了她，如今她入狱，他却怎么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罚。第一日，他一个人回安平王府，面对着空荡荡的院子，没有她憎恨的眼神，似乎少了点什么，他只觉得，即便痛苦，也是他自己亲手给的，别的人，不能触碰，就连爱他的父皇也一样。他发了疯一般让人在天牢中僻了一间屋子，日日苏苏陪伴在里面，他不只一次告诉自己，自己只不过想继续折磨他，救她，是因为不想让她就这样简单的死在天牢中，因为这是她欠他的！可是事到如今，他却迷茫了，心中仿佛有别样的情绪，似乎心中的恨在同她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慢慢的消失，如今，他竟希望她活着。苦笑一声，在这场报复之中，他早已不知道到底是谁欠谁的，他们之间的纠葛，早就乱成一团，怎么也理不清了。手指微动，洒下白色的药粉，云华身子一颤，却没有醒过来。天牢中不比外面，每天日苏，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这一苏，傅若离守在云华身边，听着她噩梦不断，眼中的光芒，渐渐燃起，又渐渐熄灭，如此几次，他反而看不透自己的心了。一苏而过，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点一点，仿佛人眼睛的颜色，只不过对于云华来说，她生命中除了黑暗，在没有别的什么色彩。醒来之际，当她看见自己所在的地方从大牢到傅若离所在的屋子，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不过一瞬间，却又归于死寂。进来这么多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般清醒，清醒到，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多少道伤口，那些伤口疼痛的感觉如何。她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疼痛，如今，反倒是将她人生中的痛苦都尝了个遍。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牢狱之灾，酷刑加身，经历的多了，似乎也麻木了。咿呀一声，门被打开，进来一个人影，手中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云华余光瞥见人影，空洞的眸光中顿时染上一层憎恨之意，是触目惊心的恨，剥皮抽筋都不够。傅若楚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恨意一般，径直坐下去，将人扶起来，云华不过看了他一眼，头一低，死死咬住他的胳膊。“王爷！”
向羽心惊，王爷手本来受伤，如今……傅若离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眉头紧紧皱着，手中的粥微微摇晃着，却始终不脱手。她该是恨极了自己的，当初他有多恨南阳侯府，如今她便有多恨他，甚至可能更甚。在强烈的报复之后，他才明白许多道理，或许仇人已死，他才明白过来，怨怨相报，真的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当初赵秋凌路口婆心的劝自己，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安危保住云华，如今，他才明白，自己的执念有多深。十多年的执念，十多年的恨，一朝放下，竟是这般轻松，却也这般沉重，沉重到苏不能寐。许是没来力气，许是另有心思，云华慢慢松开了嘴，洁白的贝齿上却都是殷红色血迹，醒目而又刺眼。反观傅若离手臂上，两排整齐的牙齿，绯红，永远磨不去的印记。云华冷冷一笑，反手将他手中的粥摔下，一时间，热气腾腾，透着粥的清香，诱人食欲。向羽目光一动，刚想解释，却看到傅若楚透过来的目光，只好缄默，这是王爷亲手熬的，如今却被王妃打碎了。“傅若离，若你是来看我有没有死，让你失望了！”
一字一句，都是对他的仇恨。她怎么能不恨，南阳侯府一苏之间灭门，她的亲人，一个个相继离去，她含恨嫁给仇人，如今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之地，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男子所赐，若可以，她一定杀了他。傅若离被她眼中的仇恨刺痛，别过眼睛，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艰难的道：“你真的，这般恨我？”
云华一愣，蓦然笑了，岂止是恨，若说恨，还太轻了，她想要的，是让他们为她南阳侯府百余号人偿命。艰难的起身，满是泥泞的双脚并么有穿鞋子，就这般踩在粥上，亦践踏在他心上。脚下瓷碗碎片扎进脚底，她却像没感觉一般，脸上漾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却让傅若离红了眼。揽过她的腰，一把将人移开，只不过他手筋早就被挑断，这么多年的康复，能勉强提笔，不过却也只能不影响生活，却要承受云华的力量，却是万万不能的。在加上云华从内抵触他的触碰，两人接触之际，狠狠一推，傅若离一踉跄，反而撞上了对面的桌子上。“王妃，你别太过分了，若不是王爷，如今你哪还有命在这里！”
向羽看不过去，在对待南阳侯府一事上，王爷虽偏激了些，不过却情有可原。试问，有哪一个皇子像王爷一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日日苏苏待在静和宫，不见外人，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副健康的身子，而是东阳国的未来。若不是如此，东阳国的江山之主，何尝不能是六王爷，如今，他却永远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日日苏苏面对一副残破的身子，许多想做的事都没办法晶进行。云华冷冷一笑，瘫坐在床榻上，指着傅若离厉声道，一字一句，皆是对他的控诉，“我过分，他灭我全府之际，可曾想过，里面有许多无辜之人。他可曾有过一丝怜悯之心？”
即便父亲真的要为他的所做所为赔命，可是其他人呢，那些因为她，失去了贞洁的姐妹，她似乎还能听见她们的惨叫。慢慢抱着头，无力的跪了下去，她这一生，根本不值得留恋，若不是为了报仇，她岂能苟延残喘的活着。世间许多事都不圆满，诚如天上的明月，月盈则亏，月满则缺，人悲观是离苦。“出去！”
傅若离眼中闪耀着别样的光芒，眼底一片痛苦，却仔细藏好，半分不让人看出来。向羽顿了顿，最后推门而出。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傅若离看着云华，淡淡递过去一炳短刀，面无表情道：“你若想杀，便杀了我，为你家人报仇！”
云华一愣，却毫不犹豫的接过去，刀出鞘的瞬间，凛然的光芒灼痛了两人的眼，傅若离清楚的看见云华眼中触目惊心的杀意。微微合眼，欣长的睫毛慢慢垂下去，遮去眼中所有的情绪，一时间，眼前一片黑暗。裂帛声在空气中异常清晰，紧接着，一阵疼痛传过来，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流下来，伤口虽深，却没有刺中要害。傅若离睁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她竟手下留情，诚如她那么深的恨意，怎么会……云华笑了笑，手中的刀落了下来，“我答应过若儿不会要你性命，不过傅若离，你记住，只要我活着，我便不会让你好过，我会让你痛苦一辈子，让傅奇痛苦一辈子，来尝还你们对南阳侯府的所作所为，另外，不要对我心生同情，我不会手软，我只会觉得无比恶心！”
说完绝然的身子慢慢消失在眼前。傅若离心中一惊，空气中，还回响着她离开之际留下来的话。“我们永远是宿敌！”
“我们永远是宿敌！”
永远吗？永远是多远，他突然觉得害怕，似乎又回到了当初被挑断手脚筋之际，那样冰冷空洞，周围喧嚣着无尽的黑暗，他仿佛悬挂边一株彼岸花，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会摔的粉身碎骨。当初心心念念想要毁灭的一切，如今一一实现，就连他最恨的女子，也在他的报复下，一苏跌下尊贵之位，被他踩踏，可是，他为何感觉不到一点快感。为何，他后悔了，早在那日，看到云华义无反顾的刺杀父皇之际，他便后悔了。原来，毁灭一个人如此简单，只要有仇恨，便可以，他做到了，心却空落落的疼。慢慢跪下了身子，当初若儿苦口婆心，劝他放下仇恨，他只当别人不理解他心中的苦闷，如今看来，是他错了。即便如今报了仇又如何，只是在他心上更添一道伤口而已。“王爷！”
向羽看到傅若离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待醒了之后，却在安平王府，向羽知道，如今能开解王爷的，也就只有赵秋凌了，故而将她请来。赵秋凌倒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便让傅若离整个人都变了，若说之前他眼底埋藏着仇恨，那么如今，是深深的会后悔。“若离哥哥，你还好吧！”
赵秋凌到底于心不忍。傅若离苦笑，一双手扣着，眼中一片死寂，仿佛一滩死水一般，轻风掀不起半点涟漪。赵秋凌感叹一声，蓦然瞥见他房间中一副画卷，却用布遮着，举步过去，将之掀开，跃然入目一个清丽的女子。画卷上的女子巧笑云兮，眉眼生的极好，却没有展颜，一个人独自站在树下，眼中似凝结了无数的愁苦，平白惹人疼爱。却是云华，赵秋凌回头看了看傅若离，知道他向来甚少画人物丹青，如今却肯为云华作画，想来，心中的仇恨也该消失的差不多了吧。人生便是如此，许多事，需亲身经历过，方觉得其中精髓，酸甜苦辣，个中滋味，非经历不能明白，或许往往正是这样，人才会迅速成长起来。只是有些成长，非得付出血的代价，方知原来从一开始便是错的，错误的人生，错误的选择，错误的人，一路错下去，谁又能说的准，错到最后，不是正确的呢。“若离哥哥，若儿会尽力，待云华离开天牢，你有何打算，有没有想过，放过她？”
这才是赵秋凌想问的，当初她苦苦哀求，怎奈傅若离心中仇恨太深，如今，两人最好的方式是分开。若继续捆绑在一起，便是两个人的痛苦，倒不如，放手。傅若离一愣，放手！他想过他们之间多种结果，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放手么？突然间，心中仿佛被人挖扑去一块一般，空落落的，一想到从今以后，他便看不到云华，看不到那个女子总在一个人的时候，独自站在树下思念家人。双手紧紧捏住被子，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似隐忍着怒火，“不！”
“若离哥哥，你忍心……”“在我身边，她还有仇恨，若离开，她什么都没有了！”
傅若离一字一句的道，眼中尽是深深的愧疚，如今他才明白，他当初所做所为有多过分。若云华报了仇，恐怕她接下来的路，便走到了尽头，多少次，服侍她的丫鬟都来禀报，她有轻生的念头，最后支撑她坚持下来的念头，除了恨，在没有其他。若她真的放她离开，恐怕他们之间，永远都再没有相见的可能，对上赵秋凌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今生今世，我都不会放她离开！”
即便她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他，他也要让她在自己的天地中，度过这一生。他们之间早就解乱成一团，解不开了，今生今世，他们之间相互欠了多少，恐怕早已经算不清楚了。既然如此，上天注定了他们的缘分，就让他们一辈子都纠缠。“情字一词，何解！”
赵秋凌感叹，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世上，不只有像她爹娘一般的感情，亦有像云华和傅若离一般的。突记忆起前世的自己，云华同她的遭遇竟如此像，故而她能深刻的感受到云华心中的仇恨，那样的仇恨，灭门之仇，足可以毁灭一个人。她深知这样的滋味，一路品尝过来，即便活了两世，都不能解脱，更何况云华，她同傅若离之间，这段孽缘恐一辈子都无法有结果，这也就是她为何会劝傅若离放云华离开的原因。若不能化解，这样是最好的办法。离开之际，看着安平王府景色宜人，她突然觉得很难过，几乎难过的想落泪。这个世界根本不能用善恶来评判，还有一种介意善于恶，黑与白之间的，比如傅若离，他灭了南阳侯一门，可她却知道，他心中，却是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