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气氛有些微妙。李景丰看着陈皇后,吩咐宫女给她斟茶,说,“你做决定便好。”
舞姬小蛮也只能答应,福身谢礼。眼见着繁星弥漫在漆黑的夜空,小蛮想着要离开,眼神含情脉脉的盯着李景丰,却不肯走。陈皇后见状对宫女道,“外面冷,去取陛下留在椒房殿的大氅来,别冻着圣体。”
李景丰挥挥手,宫女也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今夜就留在这儿陪你,你回去吧。”
徐公公见状也撑着伞,对小蛮说,“柳答应,随着奴才回吧。”
踩着鹅卵石又布满青苔的路,小蛮频频回头瞧着,烛火摇曳下的皇帝和皇后像极了普通的恩爱夫妻,心底有着疑惑,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来。徐公公有着玲珑心,猜得出便开口说,“皇后娘娘自潜邸时就随着陛下,陛下嘴里不说,但是何事都会过问娘娘,包括您的事情……奴才多嘴,也想跟柳答应说两句,这前朝是陛下掌管着的,可后宫的万事都是要听皇后娘娘的……您可要记着才行。”
换句话说,谁都不敢生出使绊子针对皇后的举动。“难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就从未争吵过么?”
小蛮心思微动的追问,就算是神仙眷侣、伉俪情深也难免会在斗转星移的时间里摩擦出拌嘴,若是真是相敬如宾,便是其中某方并无爱意。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门道都是如此简单,旁观者随便都能够看透。“若是说争吵,还真有过一回……”徐公公欲言又止,小蛮从腰里捡出两粒金瓜子,塞进徐公公的手心里,笑着道,“劳烦公公跟我说说。”
宫里,若说是谁最懂皇帝的心思,知道的隐秘之事最多,便是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后宫嫔妃都是想要巴结的,谁若是得罪了,那绿头牌必定会从皇帝的眼前消失。掂量着掌心里的金瓜子,徐公公将当年那桩帝后最大的争吵说出来,也惹得小蛮深思。当年陈皇后孕育皇嗣,胎像不稳,御医几乎是住在椒房殿的门外,生怕里面有一丁点动静就会跳进去护着龙胎。这腹中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殿下,谁敢怠慢。李景丰每日从朝堂下来,就直接坐在椒房殿里陪着皇后说话,后宫不得干预朝政,可是他并不避讳,什么都说,甚至是对陈家的忌惮也会直言。陈皇后怀孕的反应格外激烈,时常呕吐,食不下咽,李景丰便换着花样的从民间找些会手艺的,到宫里给她做膳。从不相信鬼神的李景丰,甚至是为了能够让陈皇后安胎,便亲自前往万福寺,祈福上香。可偏偏,某日夜里的陈皇后服用过安胎的汤药,便觉得腹痛不止。李景丰守在床畔,御医进来一波又一波的诊脉、开方子,几乎是用遍了皇宫里藏着的珍稀药材,最终还是没有留下皇嗣,只是将皇后娘娘的一条命给留住,但还是元气大伤。李景丰震怒之下,遣散了所有御医。甚至是吩咐后宫的所有嫔妃都要替没有出世的皇嗣祈福,吃斋念佛,诵经。可陈皇后郁郁寡欢,足足有半个月都没有开口说话,甚至是不让李景丰迈进椒房殿半步。皇嗣是如何丢掉的,帝后彼此心知肚明。那从御医熬煮过来的汤药里有红花,李景丰知道,却在犹豫的时候错过了时辰,赶来不许她喝的时候,陈皇后已经将汤药喝完多半,为时已晚。陈皇后当时看着李景丰的眼神里充满绝望。“他是无辜的,他又做了什么?若是皇儿能够活着,大可以做些留子去母的事,我不会怪陛下半句,可您为什么……这也是您的孩子啊!”
陈皇后撕心裂肺的吼着,皇帝也是红着眼眶。“足足有半年,皇后娘娘将凤印交给了陛下,不出门,只对着佛堂诵经。”
徐公公想起当时,仍旧觉得心惊胆战。李景丰保存着皇后的凤印,并未交给任何人,直至椒房殿的人到勤政殿请他过去,吃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帝后虽然和好,却不如从前。陈皇后开始张罗着从前朝选秀女,替李景丰开枝散叶,却再没有主动留过陛下,也从未再听到过孕育皇嗣的动静。“原来如此,多谢公公。”
小蛮媚眼都是欣喜,夜里偷偷给身边的舞姬传了消息,让她们得空将消息送到宫外。小蛮并不是西域派来的细作,而是十多年前就埋伏到京城里的暗棋,此番阿红他们来到京城,才重新启用,目的便是让她能够探听到皇帝的心思,里应外合,到时候一举攻破。椒房殿,李景丰和陈皇后两人都没有睡着,半晌,李景丰低声开口,“你若是不喜欢,我便把她送到宫外的行宫去,以后不再见了。”
身为帝王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恐怕嫔妃都会诚惶诚恐,可陈皇后却睁开眼,淡淡的说道,“我瞧着也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明日她来请安的时候,我带着去给太后瞧一眼。”
“若是太后觉得无妨,便留下吧。”
陈皇后的手习惯性的搭在腹部,忽而想起什么,猛地翻身坐起,披着单薄的衣衫便冲到佛堂。李景丰看她的模样,赶紧跟着,却看到陈皇后点燃三炷香,双手合十的跪着,喃喃自语的说着什么。李景丰自背后听着,心猛地痛了一下,看她再站起来的时候,说,“陈儿,是朕对不住。”
陈皇后苦涩的牵起一抹笑容,摇头,看着佛堂上摆着亲手缝制的娃娃衣衫。“时间长了,连我都忘了他到底是哪日离开的,想必他也不会怪我吧。”
屋外的风吹拂着,敲打着门窗啪嗒啪嗒作响,陈皇后轻声说,“是我没有护住他,若是我小蛮的身份,如今他应该还好端端的……”话说到这儿,李景丰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如同刻入骨血的似的,“是我错了,陈儿,你莫要这样。”
这皇位,带给他们的到底是什么,是身不由己,是伤害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