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椒房殿。宫婢驱赶离开,只留着静谧的寝殿和檀香燃烧时发出的声响。柳答应差宫婢来椒房殿,想要请皇帝移步过去,假意说腹中皇嗣胎动异常,或许是想念父皇。徐公公却直接派身边随行的小太监去回话,只说今夜皇帝不会去任何寝殿陪嫔妃,若是真有些异动,就请柳答应去太医院请御医前去陪同诊治。陈皇后默默的看着愁容不展,自进来便只字未提的李景丰,起身沏茶。将热茶端到李景丰面前,陈皇后绕到他背后,摘掉护甲,轻轻替他揉捏着太阳穴,缓解精神紧绷而产生的焦虑和酸乏感。“你坐下来陪朕说说话。”
李景丰回过神来,温柔抬起眼眸盯着陈皇后,握着她的手腕坐在旁侧。两人间倒是有着不用言语便能够互相知晓心声的默契,或许是心有灵犀。曾经在潜邸处,李景丰若是在朝堂里遇到什么困难,棘手处理不得的事情,都会到她的屋内坐一会儿。有些时候是焚香对饮,有些时候则是无声的互相看着自己的书卷手札,便能够获得内心的安稳。李景丰低头看着热茶飘散出来的雾气,想起李景行提醒且有着几分警告意味的话,叹口气。“你觉得,朕是一个好皇帝么?”
李景丰问,而陈皇后则有些疑惑。李景丰当年被太后扶持登基继位,先帝因心疾撒手人寰,驾崩时,曾经想过要召唤李景行近前伺候,怕是那时候已经想着要将皇位传给齐王。可太后却阳奉阴违,将这道传召的圣旨给拦截住,直到先帝咽气,都没有让李景行知道。当时侍奉在身侧的只有太后,便是凭借她的一言,能够左右改变很多事情。李景丰心知肚明,这皇位是偷来的是骗来的,且是不光彩的。可他也有机会选择另一种可能。先帝驾崩以后,李景丰听闻跑到勤政殿,看着太后端坐在那处,冷眸盯着他,满脸都是镇定自若。“你可是想要当九五至尊?可是想要坐在龙椅上?”
彼时,先帝的龙体还躺在卧榻上,李景丰心里颤抖着,却拗不过冒出来的野心,下意识的点点头。也就是这样的点头,让他从此便开始戴着皇帝的面具,他惶恐害怕,惧怕朝廷里重臣们心中其实对李景行才是属意拥护的,所以暗中铲除、贬了许多官员。怕皇位有朝一日会握不住,所以多年来始终寻觅着李景行的踪迹,想要将他灭口。可如今,西域蛮夷的事情却让李景丰瞬间苍老许多,甚至是怀疑当年的抉择。“这皇位若是让老七来坐,或许要比朕好很多。想来父皇在九泉之下看到我的所作所为,也会极其失望吧。”
李景丰低声说着,眼眶有些发红。陈皇后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像是想起嫁给他的那日,洞房花烛夜,彼此都怀揣着激动,看着李景丰掀开盖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听见彼此心跳如同擂鼓似的声音。李景丰在洞房花烛夜时说,“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后悔嫁给我,我会让你幸福。”
从记忆里抽离回来,到如今,陈皇后抬起手握着李景丰的手,淡淡的开口说道,“陛下,世间并无一模一样的树叶,同样也不会有心思行事都完全相同的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况且先帝当年对您和七王爷都是同样关怀爱护的,只是您在太后娘娘的要求下,总是忽略罢了。”
“陛下可还记得,你我大婚时,先帝曾经开心欢喜的多饮了几杯酒,醉酒时,曾经叮嘱我,要跟你举案齐眉,莫要生出嫌隙。这是作为爹爹才会说出的话,先帝对您,从来都不是当做君臣来看待的……”陈皇后这些话,也算是憋在心里许久了,此刻说出来,倒是觉得时机正巧合适。陈家从三代起,女子便是送进皇宫里作为皇后的。这般荣耀维持的辛苦,当然也会让人的心性产生些扭曲和偏激。太后便是最为好的例子,她此生对先帝都没有太多的感情,毕竟在嫁给先帝前,太后曾经有过青梅竹马,想要私定终身的人。只因陈家的身份,不得不从此分离,嫁到皇城里,太后对先帝是极其照顾的,却毫无感情可言。等李景丰出生以后,太后娘娘满心就只是想一件事,那便是如何让自己的皇儿登基为帝。筹谋数十年,先帝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不能时时刻刻陪在皇子身边,只偶尔检查功课时才能够说几句话来问问日常。可太后却跟李景丰说,这便是他功课学艺不精,导致先帝对他并没有什么期待。年少的孩子,心底自然是渴望父皇能够偏爱和多看两眼,也慢慢潜移默化的开始跟李景行争许多东西。这样的争夺,让先帝对他更是有着些许严苛的提点,想要趁着年少,将性子扭过来。可……谁曾想到竟然成了恶性循环,父子间也并不开诚布公的聊聊彼此的想法和初衷,致使误会越来越深到一发不可收拾。陈皇后看着李景丰,安慰的说道,“若是先帝还在,必定会以你为傲。毕竟陛下和齐王都是他的儿子,只不过各有所长。可能齐王殿下最为擅长的就是大局,而陛下则是较为稳妥,性格里面习惯于中庸和保守罢了。陛下切莫妄自菲薄,先帝才真是会生气如此念头的。”
“陈儿,你总是哄朕。”
李景丰的心,经过她的一番宽慰,倒是也纾解了不少,终于露出些笑容。陈皇后推门到寝殿外,吩咐守候多时的徐公公说道,“劳烦您去御膳房传点儿菜肴来,陛下想来还是饿着肚子的,这夜漫长,总归是要腹中有些东西才好。”
徐公公听闻大喜,赶紧踢着身边的小太监,让他去御膳房传菜。而陈皇后回到屋内,看着已经要自行脱掉鞋袜的李景丰,问,“陛下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与我说说,或许能够多个人来想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