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乡两级去年来洼里村考察调研的修路项目总算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就在今天，支书吴兴华已经确切的接到了县里下发的批复文件。吴兴华捏着这个红头文件心里充满了感慨和幻想，他看着看着眼前就显现出一片迷离的幻影，瞬间便幻化成一张可以随意填写的支票，或者是一叠愈来愈沉重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吴兴华强压住心头的喜悦，单独把张文亮叫了出来。现在，张文亮是他唯一百分之百信得过的人，任何重要的事情都必要再瞒过他，绕过他，因为他曾经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如今又成了自己的女婿，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修路项目县上已经批复了，而且红头文件也拿到了手。”
吴兴华用手拍了一下手提公文包，面部肌肉兴奋得颤抖了一下说。张文亮给岳父吴兴华递过一支烟，正要给他点燃却停下了，他惊讶的说：“是吗？这么快呀？”
吴兴华诡异的一笑，有几分自负的说：“我送出去的那些香火可没有白烧啊，现在全县那么多村居然给我们村放到了第一批，不容易啊！”
“这可是个惠民的大好事啊，路修成后将来对我们村的发展大有好处呢，爸，您打算下一步怎么推进？”
张文亮弹了下手中燃了一截的烟灰问吴兴华。吴兴华说：“这个……我打算明天先跟村里几个人碰一下头，然后再开个村民广播会公告一下。这可不比几年前修的那座桥，这回呀工程量大，要占用的农田也多，占用农田就牵涉到赔偿，你看吧，谈到钱还有几家能好说话呢？还不得我一家一家的去做思想工作？”
张文亮说：“嗯，是啊，如果没有您出面这个协调工作还真够头疼的。”
吴兴华故作谦虚的说：“也不能这么说啊，说不定就有人不给我这老面子呢，尤其是你们河东的人，到时候真要有这种油盐不进的人还得请你父亲出面呢，在河东，他的威望可比我高呀。”
张文亮连忙恭维的说：“不会的，在洼里村谁敢不给您老面子呀，再说，我爸他已经退了，他哪有您这威望啊。不过，要真需要他出面帮忙也是义不容辞的，毕竟都是为我们村民的利益出力嘛！”
“也是，我想这都不是什么难事。文亮呀，我现在想给你交代的是，丈量占地面积工作一旦启动你的工作量就要大了，到时候你做一份真实的丈量数据表留给村民们领补偿款所用，还得再做一份虚假数据表上报给县乡两级，明白吗？”
吴兴华老成而又严肃的跟张文亮说。张文亮听完忽然一脸狐疑的愕然的望着眼前这个老支书，他半天没作反应，他当时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你别用这种目光看我，你现在年轻，上任也不久，别想那么多，也别问那么多，按我说的做就是了，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
吴兴华拍拍张文亮的肩膀，沉稳而平静的说。张文亮这次听得一清二楚，他即刻顿悟似的慌张回答：“呃呃，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我只是超前给你提个醒，具体虚报多少到时候根据实际情况再定。，”吴兴华警觉的环视一眼四周，然后再次降低声音说。吴兴华说完将胳膊向左前方伸去尔后又迅速曲回，他低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然后抬起头对张文亮说：“可以下班回家了。”
张文亮一路忐忑的回到家，推开前厅门没见小梅，又推开里屋门，见吴小梅正坐在床边给刚满百天的儿子喂奶水。小梅现在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之前一直保留的短辫现在已经剪成精干而又成熟的短发，穿着也偏宽松了，看起来比以前似乎胖了些，不过这恰到好处的一点胖倒让她浑身都散发着成熟少妇更加迷人的韵味。吴小梅的变化不仅仅在外表，自从生了孩子，她的内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说，从今以后一定要好好的跟文亮过日子了。张文亮在踏进这道门见到儿子之后，他紧绷的心弦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他扔掉手里的公文包，三步两步跨到小梅身边，嬉皮笑脸的喊：“儿子，爸爸回来啦！快让爸爸抱抱！”
“正在吃奶呢，待会儿再抱。”
小梅掀起毛衣将孩子往自己怀里凑了凑，轻声阻止道。张文亮只得蹲下身子，伸着脑袋去瞅“滋滋”吸奶的儿子，瞅着瞅着却又忍不住伸手去轻捏儿子嫩嫩的脸蛋，撅着嘴说：“小馋猫！小馋猫！”
这时候，儿子已经吃饱肚子，粉嘟嘟的小嘴离开了妈妈的奶头，张文亮趁机加紧去逗他，直逗得他“嘎嘎”的笑出声。小梅索性放下宽松的毛衣将儿子递到张文亮手里，起身说：“抱去玩吧，我去给你弄饭吃。”
不大一会儿，小梅将婆婆做好的饭菜端到了客堂的饭桌上，然后她接过玩得有些倦意的儿子，催促张文亮说：“快趁热吃吧，儿子给我，他也该要睡觉了。”
随后，吴小梅就发现了一个不太正常的现象，那就是张文亮往日从进门到吃饭再到上床睡觉，总是没话找话的说个不停，可是今天就不一样，他进得家门除了跟儿子玩耍还是照旧，几乎就没有其他话题。他闷头吃完饭，又心不在焉的洗漱完就一声不吭的上床躺下了。吴小梅就问：“怎么了？”
张文亮答：“没怎么呀。”
吴小梅说：“不对，往常吃饭都堵不住你嘴，今天怎么一句话都没有了？”
张文亮回：“村里这两天事情特别多，我有点累。”
吴小梅说：“是吗？我总感觉你没说实话，该不是有啥事情瞒着我吧？”
张文亮说：“别疑神疑鬼的，真没有啥事。”
吴小梅继续说：“我不信。”
张文亮继续搪塞：“真没有啥事瞒着你，我也没必要骗你！”
吴小梅最后说：“真的？最好别有啥事瞒着我，天大的事情只要你跟我说了都不是事，我俩共同解决！”
“嗯，知道了，睡吧。”
张文亮伸手拉灭了灯，然后将被子往身上拉了一下。熄灯后，张文亮很快就听到了吴小梅那轻微匀称的呼吸声，他知道小梅每天照顾吃奶的儿子太辛苦了，经常是两个人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今晚，张文亮心里其实窝着许多话想跟她说说，可是，他不能往外说啊，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只能压在心底。做村文书前，他对村委会这么一级最小级别的基层组织的工作性质和很多内幕也是一无所知的，但进入了这个圈子后，才让他感觉到这小池塘的水原来也够浑够深的。他有些不可思议，也不敢盲目大胆的随便就往里面蹚。但是村里一把手又是他岳父的吴兴华却硬拉着他往浑水里蹚，并且不容质疑的要求必须按他的计划做，而他又不愿反驳，更不能违抗，这便让他纠结得要死，明摆着就是引他同流合污嘛。第二天上午，吴兴华就把村里几个常住干部召集到一起开了个碰头会，会上首先宣读了县里下发的红头文件，接着简单的介绍了工程的概况和前期需要做的诸多工作，最后叫大家各抒己见发表建议。可是在座的都表示没啥要讲的，支书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其实，大家心里明白得很，说和不说都一个样，这么多年来，村里的大事小事几乎都是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其它人再白费口舌还有意义吗？但是，大家不发言并不代表心里没有话要说，只不过吴兴华每次当家作主的事情都没伤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否则，这些人也不会长久的闷不作声的臣服于他。不过，吴兴华也明智，从不做的太过分，每次他吃了肉起码要给这些人沾点油星儿，尤其是在面对河东张姓的许多事情上，他总能把关系平衡在他可控范围，因为他深知一条不变的法则，那就是假如将来有人查下来也是法不责众。上午开完村干部会，下午接着就开全村人的广播会，吴兴华在高音喇叭里嗡声嗡气的说：“洼里村的父老乡亲们，今天跟大家宣布一个振奋人心的特大好消息，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我们村修建水泥路的政府批复文件！这可是惠及我们的子孙又能给我们洼里村带来致富的光明大道啊！所以，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丈量沿线所需占用的农田，到时候每家都可以得到一笔相对合理的补偿款。不过，我今天在这里跟大家先打个招呼提个醒，凡是沿线可能被占用的农田今冬就别再种任何庄稼了，明年一开春就要动工挖路基了，到时候任何人都别想跟政府再多要一分钱的青苗补偿费了，国家的每一分钱只会用到有意义有价值的实处，不会送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随便拿走的！因此，我希望广大村民要解放思想端正态度，千万不要拖这项工程的后腿！好了，今天的广播会就简单的讲这些，具体细节以后再逐步解决！”
讲到末了，吴兴华的结束语突然抬高了音贝，紧接着喇叭里就传出他清理嗓子的干咳和收拾东西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