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已时,莫忘岛上,楚南风看着手中洛逍遥送来的请柬,脸显喜色,沉吟片刻,望向穆道承,“甥女的喜事与江师弟的公子大喜之日迟了十余日,晚辈此次前去恐是要多费时间,慕云恰又在……”话未讲完,便听穆道承哈哈大笑,“大兄弟你且安心前去,蛊灵邪力此下不足影响小慕云的心神,已无必要依赖‘无极功法’传功……要知她的功底可是老哥我的‘玄元初经’功法。届时小慕云凭自身之力驱出蛊虫,其神魂当会乍然清明,我让她以‘玄元初经’入念,再传与真元相助,踏入抱丹门槛当是无虞。”
两年来,楚南风或武望博每月都会在蛊虫最弱时刻,输与萧慕云真元气机,尤是这半年多收效甚多,萧慕云此下体内的气机已俱神念大成圆满之力。正如穆道承所言,在她驱虫蛊虫之时,久受侵蚀的心神神灵清明,而真元气机定会骤然如洪水暴发,只要她入念引导,再加上穆道承从旁相助,却是有望踏入抱丹之境。洛逍遥来时路上也是生有此番心念,听得穆道承笃定之言,不禁喜形于色,“那……那弟子就在岛上与师公一起助师妹入境。”
楚南风但知萧慕云破蛊在即,自然不会将心心念念的洛逍遥带去开封,闻言便道:“如此甚好,你且留在岛上吧。柔儿的大喜之日是为四月初六,加上一些来往礼节,想是要拖到中旬了,慕云也差不多是在那个阶段破蛊……”沉吟中的楚南风,但想穆道承的元婴修为不弱自己,要助萧慕云破境应是容易,再有疑虑,却是有看轻顿穆道承之嫌,想到此处,便道:“即是如此,晚辈届时就与希兰送老父回去太白书院,慕云之事就全赖前辈了。”
“哈哈……你与郡主且宽心陪楚老先生,届时我带她回云州一趟……”穆道承笑容一敛,旋而双眼一咪,“嘿嘿,再陪她去南汉,快意恩仇,将那姓卓恶妇灭了。”
楚南风与马希兰相视一笑,若非恐萧慕云不能手刃仇人心有所憾,穆道承早就寻去南汉将卓青莲杀了。“好,有前辈相护,晚辈也自放心了……那我与希兰就陪老父过了端午节日,再回莫忘岛。”
楚南风言语一顿,望向洛逍遥,“你父亲去年来岛之时,也将刺杀辽使一事与我言知,世事无常,想不到尚佑他……唉。”
“也未想沈连城会出手助你,真是令人大出意外。”
穆道承接言道:“当日向啸天曾来信言谢相助计夫人脱险一事,言及除朝堂事外,皆会鼎力相助,未料他的弟子竟会在那时暗中助你……这倒是让老夫疑惑。”
“此事是为蹊跷,若换成计先生倒是会行此策略助你,但沈连城与我等素无交情,听闻其对向前辈敬若神明,应不会违背他的意愿……看来要待计先生来岛,寻个机会打听其中缘由。”
“届时由老哥我来问上一问。”
“逍遥……”马希兰轻笑道:“小婉真尚未来岛,想是如她交待你的言语一般,此下也是在闭关入境,待慕云离难后,她若来岛,你们且带她一同北上走走……”“弟子记下了。”
洛逍遥执礼应道。……楚南风夫妇用过午膳,便离岛去了西村许闻香宅院之处,取了坐骑北上中原。待行到江州一处小镇时,已近戌时,但想距江秋白公子大喜之日尚有近十天,便在镇中客栈落脚住宿。翌日清晨,夫妇二人来到前堂用膳,但见店前近四丈宽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传有各种小贩的叫卖声。店小二麻利的擦拭桌面,招呼楚南风夫妇入座,“二位贵客请座……这街道是附近村庄赶集所在,今日恰是赶集之时,此下各种小吃都有,包子、油馍、蒸饼、冷面、熟面、馄饨、甜粥、清羹……”夫妇二人对视一笑,楚南风点头道:“那就有劳小哥来一份素包子,一份蒸饼,两碗米粥。”
“好了。”
店小二抹布一搭肩上,弯腰应道:“贵客稍待,小的马上去取……”不一会儿,店小二便将包子、米粥送来,“那蒸饼热卖,还要稍等片刻……贵客要不换个别的?”
“不急赶路,多等一会也无碍。”
楚南风笑了一笑,望向马希兰,“来,先用上……”二人刚喝上一口米粥,只听北面传来一道凄厉的狗叫声,一阵惊呼声中,又是一道马嘶声响起,但见站在门口与人闲聊的店小二张口结舌,旋而转身入内,对着柜内的掌柜道:“不得了……杀猪秀才他、他……”“他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掌柜也听到外面惊呼声响,言语中已是行出柜台。“他、他竟然会武功……”“啊?!”
那掌柜趋步奔向门口,“真有此事……”楚南风与马希兰互视一眼,离座行至店门外观看,只见近二十丈外的北面街道路口,立有一众人马,约有三十余人之多,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应是南唐军旅中护卫营兵。与这些人马相距两丈之远,背向楚南风站有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只见他左身侧后的地上,躺着一条满身是血的黄狗,在他身前三尺处侧横倒着一匹坐骑,低声嘶喘,四脚微颤,竟是动弹不得。那青衫男子右手掐着一位兵卫的脖子,转首回望,望着在他身后两尺处,手中抱着小孩,身子犹在发抖的妇人道:“顾家娘子,你且回去铺内……”楚南风此时方见这男子模样,是一位面容削瘦,年约四十来岁之人,看他留有一撮胡须,头发束裹布巾,配上洗得发白的青衫,倒像是落魄的文人。此时众多小贩已是纷纷闯入两边街铺内躲避起来,探着半个身子观望,口中你一句,我一言议论起来:“天啦!若不是杀猪秀才,那顾家小孩可就遭难了……”“没想到他竟然会武功,我可是见他长大了呀!?”
“看他长得瘦弱,干三大五粗之人才能做的杀猪活路,唉,早应猜他会武功……”“那马被他一按,爬到爬不起来……”“是呀,是呀,还未见到他是如何从铺中飞出来了,一眨眼不到,那马就跪下倒地了。”
但见那马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应是被人用内力震得四腿发软,而从低弱的嘶声听来,此马却是无有内伤,只是如同千里奔纵之后气疲力竭。寻常高手将马降住,使它不受内伤无法动弹,却是要或手、或物按住马身才能做到,此下从这马的状态来看,至少是抱丹小成修为才能做到,不若气机无法做到如此收发自如,分寸拿捏如此到位。这众人口中的杀猪秀才,却是让人望之不出武学境界,楚南风吃惊之中,只听身侧马希兰低声问道:“可是看出他的身手?是抱丹大成吗?”
马希兰虽已踏入神念小成,也可以从人的呼吸气息看出修为,但此下与杀猪秀才距离甚远,若非杀猪秀才显出气机,却是无法窥探。“嗯,应是大成身手……”二人言语之中,只见那队兵卫引马侧让,从中弛出一骑,一位腰间别着双锤,年近四旬的虬髯汉子跃下马身,行道杀猪秀才跟前一丈处站定,斥声道:“放开他。”
却是叫杀猪秀才放开被他掐住脖子的兵卫,只听杀猪秀才轻笑一声,“呵呵,身着官服,本是要护民周全,反而仗着身份,横冲直撞,差点伤人性命,还杀了我家阿黄……”“阿黄?”
那使锤汉子瞄了一眼躺在地下已是死去的黄狗,“区区一条狗而已,杀了便是杀了,你又待如何?”
“好个区区一条狗而已。”
杀猪秀才一声冷笑,“不错,此等世道,人命亦如草芥,何况是一条狗,这人你拿去吧……”话音未落,便是将手中的兵士推向那汉子,只见那汉子伸手相接之际,却似遭巨锤撞击一般,猛是跄踉后退,又见杀猪秀才身形一闪,那兵士依是被他掐着脖子回到原位。那汉子出来之时未隐藏气机,马希兰自也可以看出他是明窍山麓境界,此下但见他被杀猪秀才借力打力,一撞而退丈余远,心头一惊,“南风,他出手之时,你可是看出他的气机显现?”
从杀猪秀才推出兵士,到复将兵士掐住退回原地,只是瞬息之间,以马希兰的修为,按理说虽无法看出杀猪秀才修为境界,也应能感应到他显出的气机,此下依是见他身上衣衫未有任何气机波动,大惊之下,便是岀口相询楚南风。楚南风点了点头,“唯有入元婴、金身之人才能在瞬息间使气机滴水不漏……”无法从杀猪秀才一瞬间举动中看出他的气机波动,楚南风便是断他如自身一样,已是入了元婴之境。“啊?!”
马希兰心头一凛之中,但听那汉子言道:“想不到这村野小镇之中,竟隐着抱丹大成高手,雷某倒是眼拙了,顾兄弟……”言语之中,雷姓汉子已将腰间双锤取下,当喊出“顾兄弟”三字之际,便是抡锤向杀猪秀才当头砸下。众人一声惊呼中,只见杀猪秀才右手拎着兵卫疾身而退,雷姓汉子右锤砸空之下,左锤紧接击去,此时一道剑光凌空而岀,电掣风驰般袭向杀猪秀才面门。此下杀猪秀才却是身形一顿,左手一挥,一声闷响,但见雷姓汉子身子暴退,而半空中一道人影同时亦是倒飞而去。“六壬剑法……是顾言春?”
马希兰一脸惊讶的疑道。计经海在莫忘岛教计金玉剑法之时,马希兰自也从旁观看,当那道剑光闪起,她便认出是六壬剑法中的招式。又从使剑之人的气机中看出他为神念大成修为,便是猜测出手之人就是顾言春。楚南风点了点头,“应该是他。”
夫妇二人所料不差,使剑之人正是顾言春,他与沈连城、雷焦等人奉命护送使节出使西蜀。路过这小镇,前头开路兵卫的坐骑,将要撞上街道中孩童之时,杀猪秀才家的黄狗扑了上去,却为兵卫一刀劈中而死。在那马受惊扬蹄中,正在卖肉的杀猪秀才疾身而出,救下马蹄前的小孩,同时一把抓下坐骑上的兵卫,将惊马一掌按倒在地。紧接着便是发生楚南风夫妇,走出店外观看到的情形。当雷焦察觉杀猪秀才身手不凡之时,便出声招呼顾言春出手相助,岂料在顾言春长剑与他的铜锤同时击到杀猪秀才身前三尺时,却被一道无处不在的掌气,将他与顾言春二人震退三丈之外。半空中顾言春翻了一个跟斗,卸去震力,方自落下,站定身形,心头震骇不已。他与雷焦二人的修为,一个神念大成,一个明窍山麓,一柔一刚,联手合击,虽说不能胜过抱丹大成身手之人,却也非是一招被人逼退。但想身后还有师兄沈连城,顾言春一惊之下,胆色又起,望向脸显惊色的雷焦,使了一个眼神,同时暴喊一声,一左一右,又是攻向杀猪秀才。此时杀猪秀才右手一松,放开被他捏住的兵卫,身形一闪,不退反进,左掌一拍迎向雷焦的铜锤,右手一挥,衣袖如飞瀑顿出,但见雷焦左手中的铜锤倒飞而起,落下身后的乡间田地中,而顾言春的长剑与衣袖刚一触碰,剑身一弯,瞬一反弹,却是将他连人带剑与雷焦一般,被震得接连倒退。顾、雷二人收势不住,撞向身后马队之时,又见杀猪秀才身形一幻,复是回到原位,右手依是捏在尚未回神的兵卫脖颈之上。挤在街铺店门观看的村民、小贩一时之间,大眼瞪小眼,脸显难以置信般的震惊之色,想是怕日后官兵报复,却是未有一人敢出声叫好。楚南风心头一惊,“此人以柔克刚,用掌力使姓雷的铜锤脱手而飞,又以刚制柔,使气机震退顾言春,当是厉害。”
“哦?!”
马希兰疑道:“可是瞧岀他的来历?”
“不曾。他的身手无有招式可言,两次出手都是后发制人。第一次后退避开雷姓汉子攻袭,是等待顾言春的岀击,从而一招使力,同时逼退二人。他方才放开兵卫,是在顾、雷二人招至半途之时出手,反其道而行,以巧破力,以力破巧。厉害之处在于他的气机同时能分出刚、柔两股力道……我自不知是何功法能够做到。”
楚南风言语之中,但见北面路口的兵卫纷纷引马侧闪,让过向后而退的顾、雷二人身形,马嘶声中,七八名兵卫跃身下马,持着兵刃护在二人身前。此时但见杀猪秀才右手一抬,手中的兵卫腾空而起,身子却是被甩向右侧街铺的屋顶之上。这街道两侧的铺面都建有二层,有两丈多高,那兵士身子落在屋顶上,竟是毫无声响。又见杀猪秀才身形一动,闪身进了左侧一个铺面之中,旋而又出现在街道之上,手中却是多了一个酒葫芦,只见他拔开葫芦塞子,仰首喝了一口,侧首望了一眼地下死去的黄狗,大笑一声,举步向五丈之处的路口行去。那路口呈十字,东西横向宽近两丈,南向挨着街道铺墙,北面是两边栽有树木的驿道,杀猪秀才行到路口中间之时,林道前那些兵卫互视一眼后,便是举刀向他攻击而上。客栈门口的楚南风心念一动,握起马希兰的玉手走上街道,正举步向北前行之时,但听客栈的掌柜惊声道:“两位贵客,你们这是……可万万去不得呀!”
那掌柜见楚南风夫妇要向打斗方向行去,自是吓了不轻。“多谢掌柜关心。”
楚南风侧首微微点头一笑,便又是与马希兰携手前行而去。只听身后传来店小二的声音,“掌柜……我看这两位贵客也是有武功之人,你没听那位先生刚刚说以巧破力什么的……”“我咋没听见?你门外汉一个,懂什么……”那掌柜低声斥道。他震惊于打斗场面,却是没有听见楚南风夫妇的言语。又听得那店小二“呵呵”的尴尬声,楚南风与马希兰不禁相视一笑。行到杀猪秀才闪身而进的铺面时,楚南风顿住身形,抬头望了一眼‘李记肉铺’的木匾,看着横置在店口的肉案,摇了摇头,“未料此等身手之人,却是隐在这坊间小镇杀猪为业……”“听刚刚有人说看他从小长大……莫非是家传绝学?”
马希兰疑道。几声哀嚎声响起,便见路口上七八位持刀砍向杀猪秀才的兵卫,身形俱皆四散倒飞而起,有的落向身后的林中驿道上,有的落入两边田地之中。此时顾、雷二人身侧出现了两个三十余岁精壮的汉子,身手皆是神念修为,四人互视一眼,缓缓散开,成半圆之势站立,盯着路口中间的杀猪秀才三息之数,倏忽同时使招向他攻袭而上。江湖上有谓‘三个神念可破丹’,虽说此言未必尽然,但凭顾言春此下四人的合力一击,却也可匹敌抱丹大成之人。只见杀猪秀才身形一闪,如鬼魅般闪到左侧汉子的身边,左手的酒葫芦一抵他的后背,右手竟是扣住他的手腕,却是如师长教弟子练剑一般,将那汉子的手中长剑转而刺向雷焦。电光火石间的变化,却是让雷焦始料不及,他左锤已失,乍然间见同伴的长剑向右肩刺来,忙收招回护,但觉小臂一凉,已是被剑尖划过一道伤痕,心头大骇之中,又见同伴的身形向自己撞来,忙是暴退,却也避之不及,与那汉子撞在一起,一同跌倒在身后丈余之处。顾言春半途中但见杀猪秀才身形一闪而空,便知不妙,急忙反手变招横剑而斩,却见杀猪秀才挥袖而来,剑身瞬间被衣袖卷住,而他身侧的同伴却是一声怪叫,如中邪般举刀凭空乱劈,紧接着便见他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但知自己的同伴是被人用胎丹神识攻击而倒,顾言春亡魂大冒,立马知道杀猪秀才是元婴修为之人,顿然撒手弃剑后退。只听杀猪秀才一声轻笑,右手一动,被他衣袖卷住的长剑倏忽倒反剑身,向顾言春胸口袭去。此时一声刺耳的破空声响起,一把长剑闪着白光从林中驿道中疾射而出,击向将要刺中顾言春的长剑。“当”的一声脆响,火花乍闪之际,一道身形已是落在顾言春身侧。来人左手将顾言春拉到身后,右手同时将剑接住,只见那射向顾言春的长剑余势不减,依是疾射而飞,近十丈远后才是落下田地之中。顾言春幸是侧身而攻,背向东北,来人才有机会从正北林中掷出长剑击中剑身将他救下,加上来人掷剑之时,身形随之而来将他拉开,若非如此,只被震偏两寸的剑身恐也是会刺中顾言春的左肩。出手之人是一位年约五旬,饰着幞头,身着蓝色暗花锦袍,面容清癯的汉子,神情复杂望着杀猪秀才片刻,拱手执礼:“沈某驭下不严,多有得罪。”
站在肉铺前的楚南风与马希兰相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皆是猜到来人是计经海的师兄沈连城。原来在众人与杀猪秀才打斗之时,沈连城一直守护在林中驿道上使臣官轿的旁边。他混迹军旅数十年,打斗经验丰富,当顾言春长剑被卷住之时,便知不妙,心料杀猪秀才必会反攻,才得以抢得一线先机,在电光火间将顾言春救下。背向楚南风的杀猪秀才轻笑一声,“哦,此刻才出来一个讲理的?”
沈连城已是知道杀猪秀才的修为不易对付,听得他言语中含有讽刺,也自假装不曾听出,闻言便道:“只因政务事急,下人莽撞冒犯,望阁下海涵。”
“事急?若非八百里军情,谁敢在驿道上横冲直撞?”
杀猪秀才声音一顿,举着酒葫芦喝了一口,又道:“即使是八百里军情,也是要出声呦喝告诉路人相避,你手下难道不知律法规定吗?难道没看见这街道上人来人往吗?”
沈连城想是要息事宁人,闻言应道:“阁下所言甚是,但事已发生,幸无造成人员损伤……”话未讲完,杀猪秀才哈哈一笑,“那我家阿黄这么说就白死了?”
“沈某不敢如此作想,愿意付十两银子作为补偿,但望阁下息怒。”
“呵呵,那刚刚要是出了人命……沈大人你也是想如此赔钱解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