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白但想自己长年跟随郭荣身侧,又身为朝官,若在武望博带人行事之际,突然未参与朝务,是会让智苦等人查觉出,万虎山葬冢是临时而设的圈套。为了打消楚南风的担心,江秋白才提出到常青青府上落脚,此下但听楚南风犹有担心的言语,便是笑道:“自洛师兄出事以来,已近两年,智苦都未为寻我,但想他不会有这念头。何况落脚在郡主府上,除了逍遥三人,却是无有人会知晓。”
楚南风摇了摇头,“冯元老奉诏置陵,智苦一众才先是从冯元老身上入手,此下夷门山葬冢有失,却为不会如他们所愿,他们定会推断下一个去行葬冢之事的人物,迟早会寻到师弟的身上。”
“以智苦之修为,若是要图谋于我,终是会让他寻到机会。”
江秋白叹道:“师弟我心中早是做了准备,当如洛师兄一样自我了断,绝不会让他如愿……江秋白历来对楚南风是言听计从,故而楚南风在准备行事之时才提出让他一起同去万虎山,却未料江秋白会坚持己见不愿同行,一时难以劝服之下,伧促间才先答应江秋白来郡主府落脚。此下再为细劝之中,听得江秋白如此作言,心头一震,神色一凛,“布這假冢只是我等被动之下,一时的无奈之举,若这半个月之内不能引出智苦与内奸,却是要放弃此策……师弟应知我等终不能将力量倾注于此。”
“而师弟是为君贵的左膀右臂,此下他大志未竞,但须师弟在身侧出谋献策,师弟怎可如此作想?”
江秋白但见楚南风脸色凝重,口气趋严,心头也是一震,沉吟片刻,言道:“这两日我先现身早朝之上,但可安住内奸与智苦的疑心,同时也可核查一下赵匡胤、神虎营卫的举动……后日下午借故去往尚书省议事,期间让君贵下旨遣我去南唐阵前,当不会引人怀疑,而我就暗中去与师兄会合,师兄以为如何?”
楚南风心下一松,心想江秋白只是今、明两日落脚在郡主府,应是不会出现险情,闻言点了点头,“他们此下不知师弟落脚郡主府,明日上朝倒不会有事。至于下朝之后……当先去裴管事宅院,再从宅中秘道离去潜来此处,应不会让人察觉。”
“万虎山到开封只有近两百里之距,一个时辰左右便可到来……那后日酉时,我在城北‘四方客栈’之中等候师弟。”
江秋白心中自然不愿楚南风特意回来接应,见到他一脸关切之状,却为不忍拒绝,“秋白就依师兄的安排。”
“那师弟就早作休息,我与逍遥交代一下,就去与穆前辈他们会合。”
江秋白本是想一同去往厅上,但听楚南风所言,但猜他是要吩咐洛逍遥暗中保护自己,心下苦笑,便是点头应好。楚南风寻到文益在卫州万虎山布了葬冢之后,便与马希兰护送翁牧回莫忘岛,而那时恰好常青青等人也是将‘魄元丹’炼成,于是就与洛逍遥三人一同从开封回岛。回到岛上自也将设了假冢,准备引智苦现身之策告知了众人,在安排好岛中事宜后,楚南风便与穆道承带着洛逍遥师兄妹三人来到开封,等待神虎营返京。而穆道承是为楚南风留备的后手,楚南风自也不会暴露他有与众人来往,就与穆道承一同在开封北城外的‘四方客栈’落脚。楚南风转到厅上落座后,望着神色惊疑,欲言又止的洛逍遥,笑了一笑,“你是否对江师叔在郡主府落脚心有疑惑?”
“望师父解惑……”洛逍遥点了点头。对于何时去往万虎山行事,他是为不知,当楚南风询问是否有空房之时,只道是拿来作众人商议行事暂时落脚之用,却未料是作为江秋白休寝之处,洛逍遥自是疑惑不解。“今晚亥时三刻便是要前去万虎山,为师本要你江师叔一同前去。但他另有一番见地,却是要两日后才肯前去。”
洛逍遥心头一喜,站起身子作礼道:“弟子恳请师父应允,让弟子前去助阵。”
楚南风叹了一下,“你可知为师何以让你江师叔宿在此处?”
洛逍遥一愣之中,又听楚南风言道:“智苦一众非是易与之辈,且个个身手不凡。倘使智苦跟踪下去,却还有智光,若他三更半夜之下潜去你师叔宅中,你师叔一人如何与敌?”
“那日伤了翁长老的蒙面人,此下身份还未确定是否为智光……若是另为他人,却是大大不妙。只因郡主府少有人来往,且来往之人皆是书院子弟,为师才敢答应让你江师叔暂时落脚两日。”
“虽说你修为不弱于你江师叔,但智苦一众此下皆不知你知晓他们所谋,倘若此次与他们照面……你说日后他们会不会寻你?”
洛逍遥心下一急,“死则死亦,弟子……”未待他将话讲完,楚南风便是断言道:“为师知你非惧死之人,你父亲之仇是为非报不可,但此下非是时机。”
“智苦所谋你是为知道,他神通厉害之处你也是明白,倘若被他缠上,非是一死那么简单……为师让你江师叔先避在此处,是恐他为智苦所乘,为他读取了记忆。”
“你或许也会如你江师叔一样作想,届时自断心脉了事……但慕云、婉真与你是为一起,难道你也要让她们与你一样?”
洛逍遥一时冷汗顿岀,未敢言答。楚南风叹了一声,言道:“对于智苦所谋,你三人之所知犹多于你们的江师叔,他一人的安危已是让为师牵心,逍遥你当是要明白为师的苦心……”妨于郭荣是为应劫帝王的缘故,对于长随他身边行事的江秋白,众人自是刻意隐瞒佛劫之事。故而江秋白一直皆是认为,智苦一众是为谋夺大周国运龙脉而来。洛逍遥大为惶恐,“弟子知错,望师父恕罪……”“为师尚有一事需你去办……”楚南风微微一笑,言语一顿,从袖中掏出一封手书,言道:“后日你江师叔上朝之后,你与慕云、婉真一同前去无悔山,将此书信交与李先生。”
楚南风与马希兰寻去无悔山一事,洛逍遥三人却为不知,但听楚南风如此吩咐,三人一时惊讶,互视一眼后,作礼齐声应道:“弟子遵命。”
楚南风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将信递与洛逍遥,言道:“亥时三刻将到,为师要去行事了,你三人路上但需小心……”……亥时三刻,开封城北门城门大开,武望博、华千行领着一百名神虎营卫,策马向离开封有近两百里路程的万虎山而去。就在此时,楚南风潜上了西北处城墙的角楼顶上。他从郡主府离开之后,去了北城外的‘四方客栈,与穆道承、明无二人商量了行事步骤。决定由楚南风留在最后查探是否有人跟踪,而穆道承暗中先随大队人马前去万虎山,明无则在路程的中段之处相候楚南风。这角楼是为三层,高及五丈,可以察看到开封西、北城坊诸多地方。此下虽为上弦月,但时值仲夏,又将子时,却为月明星亮,而城中百姓已是熄灯作息,楚南风的视野更见清晰。子时更声响过不久,伏在角楼顶上四周窥望的楚南风,只见有一道黑影出现在城中一处屋顶上,向北城墙方向疾掠而行。只是距离甚远,却为无法看清那人的容貌,但以那人的移动速度,楚南风却是看出他的身手不落自己之下,心神便为一震。待过有十息之数,那人斜向疾掠的身形已是靠近城墙,且与角楼只距有百余丈之远,此下以楚南风的眼力,借着明亮的月光,便是看清那人是位白须飘飘的老僧。楚南风心中即喜且惊,却是从这老僧的身手断出他应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智苦。但知智苦修为已趋金身境大成圆满,‘漏尽通’神通又为了得,却是不敢马上跟踪。待智苦的身形消失在北面夜色之中,楚南风方是潜下角楼追踪而去。他自布下这假局之后,对于去往万虎山途中的地势也是有作了解,但知离城北去十里之处有一小山岗,是为必经之路。那小岗上长有树林,心恐智苦会有所防范而藏身林中,待到了与小山岗距有两百余丈之处,楚南风便是放慢脚步,小心翼翼依着路道边的树木闪身而行。行到与山岗距有二十丈之距,楚南风便是顿住身形,隐在一棵大树后凝神静听,以他的修为,方圆百丈内的风吹草动自也是听了清清楚楚。幽静空旷的田野中,却是只听到此起彼消接连不断的虫鸣声,但知智苦的神通有无气不遮之能,若是有心隐匿,纵使与他同境修为也未必能够察觉,想到此处,楚南风反是行上路道,举步向山岗行去。将行岀五步,忽觉前方有微风吹来,顿住身形之际,一道黑点如电疾射而来,楚南风心念一动,右手一抬,食指一弹,引岀气机直击黑点,‘嘶’的一声轻响,黑点在身前五尺处但如散沙一般化开,却又丝缕轻扬而落,原来袭来之物是为一片树叶。“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随着一声佛号声起,一位身着灰袍,眉须银白、面容枯瘦的老僧飘落在楚南风身前五丈之处,合什作礼,“老僧智苦,见过楚居士。”
“楚某与大师不曾谋面,大师能一言叫破楚某身份,想来是留意已久。”
楚南风也未还礼,目光一凝,“但想大师神通了得,楚某却是毫无察觉。”
“楚居士过奖了。”
智苦微微一笑,“对于楚居士风釆,老僧早是听智光师弟提及,一直仰慕在心,一个多月前才有幸窥见楚居士神姿。”
楚南风心猜是与马希兰同去开封府衙之时,被暗中隐藏的智苦瞧见,但想那时自己也曾四下引气察探,却是未能察觉,不由得心头暗自一凛。“大师留意楚某,是准备为令师弟报仇?”
“罪过,罪过。楚居士谋略过人以一敌二,敝师弟与小徒输了心服口服,老僧也是佩服不已,岂会生有寻仇之心?”
智苦合什言道:“老僧心有不解楚居士何以会插手佛劫之事,便是想与楚居士结缘一叙。”
“未知大师言中的佛劫是为何意?”
智苦反是问道:“那楚居士设局引老僧出来却是为何?”
“大师乃大德高僧,想是心无所亏,何局能引大师动了凡念?”
“善哉、善哉。楚居士语锋灼灼,倒是让老僧受教了。”
智苦神色一端,“我佛蒙难,佛门弟子自是责无旁贷,是故老僧入世卫我佛慈悲大道。”
“何谓佛家慈悲大道?”
楚南风冷冷言道:“是在天下太平大道之上吗?”
“人心贪婪成风,是为乱世起应,人心与善同向,太平世道也自降临。我佛大法可去人贪念,渡人与善……是故老僧认为慈悲大道非为天下太平大道之上下,是为天下太平大道之根本。”
“这么说天下太平是佛家慈悲大道使然?那乱世从何而来?是慈悲大道法力不够吗?”
楚南风轻笑一声,“楚某倒是以为大师所言的慈悲大道,是得自于人心向善的愿念,是扬善之人的功德所赐而成。是故有僧人去图谋香火鼎盛,不分善恶蛊惑人心,窃取信士功德以为己用……”“罪过、罪过。楚居士双眼蒙识,却是污了我佛大法真谛。”
智苦白眉一挑,双眼精光顿闪,“楚居士可闻佛法无边……”楚南风沉声断言道:“大师是参法以为善,还是参善以为法?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自身错识不参,何敢称佛法无边?”
智苦顿然沉言,目光冷冷的望着楚南风,待有十息之数,随着山风吹拂而动的僧袍衣袖骤然静止,楚南风心念一动,却是引身疾退。寻常修武之人若是准备与人动手,身上衣袍自会被体内待发气机牵动,是为可以让人察觉。但智苦有心想出其不意挫一下楚南风锐气,在准备出手之际,运起无气不遮的‘漏尽通’功法,便是将气机波动隐下。楚南风心知智苦功法厉害,即使在言语之间也是暗中戒备,但见智苦袍袖静止,却为看出他要动手,自是想后退拉开距离以作应变。就在他后退一丈站定之际,智苦的拳头随着身形却为无声无息袭到身前五尺之处。楚南风右脚前踏半步,同时右掌拍出,‘呯’了一声闷响,拳头抵在了掌心之上。但觉一道拳罡透过掌心沿着手厥阴经脉而行,楚南风右臂一屈,却是将袭来拳罡截在‘曲泽穴’,同时低喝一声,牵引气机进入手厥阴经脉,右臂一挺,却是将拳罡反击回去。但在拳罡逼出掌心之际,智苦气机顿然徒长,抵住楚南风掌心的拳头一转,一道拳罡以排山倒海之势纷涌而出。智苦心知楚南风修为气机不如自己浑厚,一动手却是比拼起真元气机之力。在楚南风后劲发力反攻之时,也是引发后劲将被逼出的拳罡击回。在智苦拳头抵住掌心,从袭来的罡气奔流不息之势,楚南风也是知道智苦的用心,但恐引身后退会为智苦所乘,不得已之下才与力相拼真元。他自也防范智苦后劲的威力,当智苦的拳罡反涌而来之际,暴喊一声,‘荡’字诀气机随声而发,趁着智苦拳头被震离掌心一寸之时,电光火石一招‘沉石入海’使出,但听“呯’的一声巨响,楚南风已是引身暴退两丈之外。智苦望了一眼身前五尺之处,下陷有一尺深三尺见方的地面,微微一笑,“想不到楚居士是身兼数家大成功法,好、好……”话音未落之中,身形骤然而动,右拳直击而出,此下拳罡却是如狂风呼啸作响。楚南风但知智苦催动拳劫而来,自也不敢怠慢,一招‘投桃报李’迎上,就在拳掌相撞之际,智苦左拳又出,勾击楚南风右腋。若论招式变化之快,智苦是为不如楚南风,但他先后连发的双拳颤劲劫力却是不容小觑,楚南风左掌穿过右臂下方击迎智苦左拳之时,骤喊一声,一道尖锐啸声脱口而出,却是使拳颤劫力破开。智苦顿然引身而退,站定身形之后,脸显惊愕的望向楚南风,“楚居士也会我佛‘天雷音’大法,却是为让老僧意想不到。”
楚南风自也不与作答,反手从背上抽出青鱼剑。智苦出手两拳,楚南风却是使了三招,用了三门功法才为化解,心知徒手相斗非是智苦对手,就想动用剑法相攻。青鱼剑一出剑鞘,便是一招‘秋水悲心’直击而出,智苦但见剑光幻起之际,剑气已是向胸口袭来,却也未敢怠慢,右拳击出之际,同时引身而退。在智苦拳罡气机击荡剑气之时,楚南风的长剑一幻,顿是变招‘露绕华光’,却为将剑气往中间一收,以迅雷不及之势,向智苦席卷而去。面对席卷而来划穿空气发出长嘶声的剑气,智苦未敢硬接,倒退之中,连出两拳荡开剑气,待楚南风欲行变招之时,左脚一蹬,便是退开两丈之距。……子时打更声响起之际,高平郡主府东跨院正堂右厢房,在床上打坐调息的洛逍遥,但听左侧传来‘嘭’的一道声响,心头惊疑之下,拿起放在身侧的水龙吟夺门而出。身形刚出房门在廊道站定之时,却为听到江秋白所住的厢房传出‘咣当’一阵大响,洛逍遥听出是为屋顶被破开之声,顿然心头大惊,纵身窜到院井,旋而跃上屋顶,双脚刚一落定,未待他看清屋顶情况,一道摄人心魂的罡气却为迎面袭来。情急之下,洛逍遥一掌拍出相迎,‘呯’的一声一声闷响,只觉一道巨力从掌心传来,身形便是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飞而去。落下院井之后,又觉心神恍惚,脚下踉跄之际,却为立马消去周身的功法气机。他相避不及岀掌迎击拳罡之时,已是猜出这带有摄人心魂的拳罡是出自百拳劫。虽身怀‘天雷音’大法,猝不及防之下自是无有时间引气催发功法破开劫力,待落到院井中,劫力已是侵入心神。当年洛寒水在镇州受伤之际,去相助疗伤的了觉大师,曾提及天竺僧人波罗提对百劫拳的看法,是为‘心不入则无劫,魂无牵则不失’。洛逍遥一直将此言记在心中,且是悟岀了关键所在。百劫拳劫力厉害之处,是会缠着宿主的心神魂力而动,如人落入泥潭,愈挣扎就会陷了愈深。气机但一消去,魂力也自放松,劫力也自不动,洛逍遥便是趁机默诵起‘破障音’经文。从洛逍遥夺门而出到落下院中,也刚及十息之数,住在中庭厢房的萧慕云与林婉真已是闻声仗剑而来,但在此时,一位老僧左手提着一动不动的江秋白,出现在屋顶之上,“是你……”林婉真顿然大惊。原来这老僧是为智光,目光扫了一下院中的洛逍遥,又望了一眼林婉真,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未料到两位小居士会在这郡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