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病情更是急转直下,连汤水都喂不进去了。如今已是弥留之际。北宫攸看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常太医,倍感愧疚。是他害了他。许是回光返照,原本已经病得神志不清的常太医看见北宫攸,竟下意识伸出了手。北宫攸立即上前,“常太医……”“不……不可……种痘……”常太医吊着一口气,就是等北宫攸过来,对他说出这句话。心愿已了,油尽灯枯。随着那只干瘦的手重重滑落,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陆老太医不忍看,别开了眼去,半晌才重重叹息道:“宁王,您也看到种痘的后果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可是几百几千条人命换来的代价啊!”
北宫攸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在他面前消亡,解释只会显得苍白无力。见他不说话,陆老太医冷哼一声,甩袖离开,“既然宁王一意孤行,那老夫便如实向皇上禀报这里的情况!”
“王爷,陆老太医这……”“不必管,你先带人将常太医的遗体妥善安置了。”
尸体仍具有传染性,他无法将常太医的遗体送回府中,只能就地焚烧。刚从常太医处出来,一个护卫便跑过来,“王爷,不好了,东湖镇的几人过来要米,这会正堵在外面!”
北宫攸一阵焦头烂额,“怎么回事?”
护卫如实告知,“卑职听说宋侧妃这两日种痘时,听闻收成不好的人家都送了米,想必与此事有关。”
北宫攸狠狠压了压眉心。疠迁所是安置天花病患的地方,如今又是天花大规模扩散的节骨眼上,他们非但不躲着,还不怕死地跑过来要粮,要么是一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要么是别人故意派来闹事的。但不论哪一种,他都不能送米。如今麦收刚过,粮食尚且充足但日后如何,就不好说了。如若他今日开了先例,后果将不可设想。“去打发了!”
他冷厉吩咐。末了,又补充一句,“如若他们闹事不必犹豫,直接动手!”
守在疠迁所外的百姓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要打人,刚过了午后,就有将近半数的人倒了下来,身上脸上也陆续出现了红疹。这是预料中的事。他们的家人大都患有天花,而他们又在安置天花病患的疠迁所周围待了这么久,被感染也是迟早的事。北宫攸早有防备,一早便让北宫逸新建了疠迁所,等着收容这些人。短短半月的时间,原本空旷的郊野已经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的疠迁所拔地而起。天花疫情非但没有遏制住,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因为宋清韵的自作主张,防疫功亏一篑。北宫攸烦躁得厉害,他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宋清韵,要怪也是怪他,不该让她留下,更不该将种痘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她。她只是一介妇人,能懂什么,这是他的问题。“王爷,南风镇发生了暴乱!”
“走,去看看。”
北宫攸顾不上心力交瘁,匆匆出发。天花疫情是从石桥镇传播开来的,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石桥镇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现在最严重的当属南风镇。而这里的天花,大都是通过种痘感染的。他们的家人带着农具前去石桥镇讨还公道,他们本以为上面会给他们一个交代。谁知他们等了一天,交代没等来,村子却被封了。他们现在连家门都出不了。没医没药,这是要将他们活活困死在家里啊!不在绝望中死亡,便在绝望中爆发。只熬了一日,他们便熬不住了,第二天午后,都像是约好了一般,从家里冲了出来,成群结队地向村外涌去。面对守村的护卫,他们发疯一般地冲上去厮打,对着他们发泄满腔的怨气。护卫不敢对百姓动手,竟被他们打得节节后退。眼看着村民就要涌出村外,他们不得不拔出长剑守卫,然而众人根本不怕。“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要烂在床上。”
“反正我们得了天花早晚要死,还不如跟他们拼了!”
“趁着现在还有一口气,我们冲出去!”
“出去找大夫还有希望,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听二狗的,冲出去!”
“去盛京,去皇城里头,我死了,他们也别想活!”
“对,大家都不要活了!”
场面一度失控。……此时在皇城里,御书房内爆发了雷霆之怒。明帝得知石桥镇的疫情一发不可收拾,就连常太医也死于天花,直接将手边的砚台砸了出去。“父皇息怒。”
北宫瑜叹了口气,“天花猛如虎,父皇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四哥,他竟然纵着家里的姬妾胡闹,简直是藐视人命,不将我北凉百姓放在眼里,更是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他早已摸透了石桥镇的情况。陆老太医没提此事,并不代表他也会轻飘飘揭过。明帝幽幽看了眼北宫瑜。即便没有他添油加醋,他也对北宫攸失望至极,“传令下去,暂停所有种痘,违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