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达室，到某领导的办公室，李红旗按照陈子昂的注意，说村支书的老母病了，她代表家属过来看看，打的是亲情牌。“没有上面的意思谁都不能见，”某领导摆摆手不想在做纠缠。“看在石文明同志的面子上，您就让我见我们支书一面吧，”李红旗真的不想白跑一趟，不知道村支书被关了这么多天恓惶成什么样子了。有这场灾祸她怎么都是逃不脱的。“你这小同志这么难缠呢，”某领导站起来要推她，不耐烦的嚷，“说不让见就是不让见，没有上面的话别管谁的信，都不能见。”
那只要推人的手还没伸过来，李红旗就猛地被拽走了。陈子昂一直站在门口没说话。这会儿他一只手抓着李红旗的手臂，沉着脸看向某领导。“一个看门的，好大的架子敢这么对待学生同志。”
故意把管人事接待的领导说成看门的，不等人家变脸色，陈子昂把裤子口袋里的小红本掏出来丢给某领导。“红卫兵？”
某领导惊呼。红卫兵，特殊人群，大部分由年轻的学生组成；并不是真正的军队，却是一种特殊的群团组织，有着特殊地位。在革命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对这个群体闻之色变。现在红卫军虽然没有曾经那么疯狂，但组织人手稍稍闹一下，打砸了这间办公室就跟玩儿似的，搁谁受得了？某领导立马肃整外形，客客气气的双手捧着小红本还给陈子昂。还腆这笑脸说：“不知道你是红卫军同志，这个应该早让我知道的，都是误会，来来，小同志你们坐。”
收起冷意的陈子昂也并没有多客气的把东西收回来。“坐就不必了，我们是来看人的，”他说。不要怀疑一个红卫军对革命的忠诚，他们千锤百炼过。看望一个没有定性的村支书完全没任何问题。某领导也不摆谱了，做了个登基就带着他们找人。等候的空隙，李红旗凑近他小声嘀咕：“看不出来你还是红卫军。”
让人为之色变的群体能给人们留下什么好印象？真是看不出来。以貌取人的李红旗直咂嘴。就差把鄙视写在脸上了，陈子昂瞎了才看不出来。“嗯，”他用胳膊碰了砰李红旗，把收起来的红本本打开让她看。李红旗一下子扒住他胳膊瞪眼。不在是老实持重的反应恨给力，陈子昂愉悦的笑了，把红本本收起来。我擦，那上面压根不是这小子的名字，这玩意是借别人的，还是捡的？这都敢拿出来糊弄人。李红旗彻彻底底的要开始敬佩他了，飞快的竖个大拇指，悄悄嘀咕。“改天帮我也弄一个。”
“你当这是捡破烂？”
陈子昂要笑话她了。一排靠墙的屋子里，许久不见的村支书从里面走出来。上次见面这小老头还神采奕奕，这才半个月，脸色蜡黄弯腰勾背，全身的精神气都不见了，老了十岁不止。在见到李红旗的时候他眼睛一亮，结结实实的意外了一下。“咱们公社的几个人都被关了，这个您知道吧？”
没有任何寒暄，李红旗压低了声音进入主题。“知道，”村支书的声音，沙哑的厉害，点着头，看着她，让她继续，希望能在她这里得到点消息。“好，”李红旗的声音更小了，“这事没有定性，为什么一直关着不放不好说，但是有一点，您一定不能因为熬不住主动往身上揽罪。”
已经被关了这么久，这些话是不是已经说晚了？李红旗看着村支书枯黄的脸，心里一沉，生出无限歉意。“叔，我来晚了。”
“唉——”长长的浊气从村支书口中叹出来，他带着感慨用手拍李红旗的肩。“你叔还没那么糊涂，放心吧。”
放心什么，李红旗心领神会。村支书是仗义的，什么都没说。李红旗怕的不是现在，怕的是将来，万一留下点什么黑历史，她将来就算考上大学也过不了政审，努力全白费。村支书上辈子是什么时候退休的她也记不清，真怕现在就连累了他。俩人一时间栖栖遑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陈子昂突然说：“这事压在县里没往上报，沉住气，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真的？村支书无声发问，又怀疑陈子昂一个学生能知道什么。“你老娘的事有乡亲们呢，支书你别担心，”李红旗突然大声说话，一双大眼睛不经意的朝对面看。是那位领导去而复返，看样子是来催他们的。什么老娘的事，村支书的老娘早死了，老爹倒是有一个。难道是他老人家病了？没来得及问，村支书就被勒令回去。“叫家里人别担心，”村支书侧过身子喊了声，欲言又止的被催回那排低矮的屋子里去了。从革委会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赶在供销社关门的空挡，李红旗买了吃的填肚子。陈子昂骑着自行车驮她朝学校走。“你以后不上学了想干什么？”
李红旗突然问。她时常对照回忆，身边熟悉的人后来都做了什么她有些知道，有些是听别人说的，多少有谱，但重来一世，又重新认识了上辈子没有过交际的人，这些人以后会干什么？李红旗老是忍不住这么想。认识的人多也是一种投资呀。“不知道。”
陈子昂想干点自己想干的，但是略微一停顿，又茫然起来。“可能会出国，”他说。“出国~”只顾着嘀咕的李红旗突然一巴掌拍在他侧腰上：“我一直就觉得你气质特殊，那是贵族气质啊。”
“……”“出国好呀，你太适合深造了，穿上西装就是肯定很帅，”李红旗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副活生生的画面。“你把我面包弄掉了，”陈子昂郁闷，同时还发现自己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就是很怪异的说话方式，还有行为举止，关注点，总出人意料。难道出国就是为了帅？想法也太简单了。李红旗跳下车，转悠了一圈儿，把自己的面包递给他：“不是故意的，你凑合吧。”
凑合什么呀，就那么一角面包都不够塞牙的。“上车，”陈子昂嫌弃。缀满星星的夜空，亮堂堂的，微风吹起来道路两旁的树叶就发出沙沙响声。惬意的夜让人不急着赶路。“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陈子昂早想说这句话了。后座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又不想说，”李红旗偷偷撇嘴，见他默认，就换了话题，让陈子昂骑慢一点，颤颤巍巍的双脚踩在后座上，迎着风叹气。“这才是夏天该过的日子，”她这几天都热惨了，忍不住满嘴吐槽。有这么热吗？陈子昂嫌弃的想着，让她扶稳，自行车乘着夜风飞驰在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