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面起,他就知道李红旗不是个去废品站瞎淘弄的人,她带有目的,但身上没有丝毫的恶意,只有一股子让人喜欢的利落劲儿。“先说好,这事老头子帮你,但出了事你可不能怨别人,”老头儿把丑话说在前面。指的是什么,李红旗明白。在这个敏感时期,开办盈利行为就是违法乱纪,一经发现发现吃枪子无疑。把酒倒满,李红旗双手端起酒杯,诚挚而又不缺乏感动的说:“全在酒里了,这事能成,您后半辈子我包了。”
在哪个最激烈的时期,曾经也威风过的老头儿,家人与他反目,妻子被活生生气死,孩子全都不认他这个被归为黑五类的父亲,事情过去好多年了,他现在就是个孤寡老头儿,喝酒了就哭着说等以后老了,动不了,病了,就弄点农药喝下去死了干净。出来也不指望谁能管他养老。李红旗的话戳的老头儿心里直发疼,也许是刚才喝的酒上来了,他用手一呼喇就摸出一把眼泪,骂她不实在。李红旗就看着他笑。难道她拿不出钱给买他帮忙吗?老头儿端到嘴边的酒都喝不下去了,撸了吧鼻涕站起来:“酒回来再喝,先把事办了;我在厂子里还有点面子。”
有点面子这话一点没吹。老头儿在这废品厂小二十年,几任厂长都是他看着来来去去,就算是倚老卖老也有人给他面子。大茶缸子泡枸杞。他们废品厂的厂长都没这么讲究。郭跃进把赵老头儿递过来的枸杞茶又连喝了几口,吧嗒吧嗒的咂嘴:“这枸杞不赖,泡出来的水比一般茶叶可强多了,味儿也好,真不赖。”
“别人送的,”赵老头就是看大门的老头儿,闻言笑着说把大茶缸子收回来,“你要是也喜欢这玩意我让我那小朋友多弄点。”
“就是那个在咱们厂淘弄东西的女同志?”
郭跃进有点印象,还跟那个漂亮的小同志说过话、“就是她,”赵老头儿抹了把嘴,靠近郭跃进说,“别看她年纪轻,心可大呢。”
“咋的?”
郭跃进笑着问。赵老头也笑,是那种熟稔至极的笑,说:“你知道她找我帮什么忙吗?”
这不是打哑谜吗,郭跃进哪儿猜得到,不过来人都在一个厂待这么多年了,闲说话也能唠半天,感兴趣的问:“找你帮啥忙了?”
赵老头一副看了笑话的样子说:“看上厂子里的下脚料了。”
“啊?”
郭跃进惊诧,继而就知道赵老头笑什么了,摆着手:“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看上废料拿回家玩儿?”
摇着头,当这是笑话。“可不是嘛,”赵老头用那双已经浑浊发黄的眼睛看着郭跃进,知道他不会把这些话当回事儿,不过老头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喝了口茶。就听郭跃进问:“不过她一个小丫头想要那些做什么?”
没急着回答,老赵头吹了吹还冒热气的茶水,盖上盖子:“不知道要干啥,不过那丫头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直接拍了一万块钱。”
“啊?”
郭跃进真真被惊着了。那个市场出没在废品站角角落落的小姑娘他见过不止一次,怎么看也不觉得那个么还没长大的姑娘会干这样的事。拍出一万块钱,是他都没有的气魄。“她到底咋说的?”
郭跃进的兴致早就被吊起来了。赵老头反倒不说了,问他:“咱们厂最近夜里怎么不拉废料了?”
平时那些半夜出废品站的东西,弄去哪儿了,用脚想也知道绝对不是按照规定送去国营铁厂了。最近一些日子赵老头夜里都没值过班,对于里面的门路那是门清的。“不瞒你,”郭跃进把烟拿出来,让了老头儿一根儿,点了坐着抽,“风声又紧了,外地好几个小厂子都被捣毁,他们还没缓过气,咱们夜里上哪儿出车去?”
废料拉到废品站,一是有地方搁置,能倒腾的开,就是干这个的;二是他们有车,干点啥都方便。做废品这一行的都知道,随便用点众所周知的招数都能把东西变多,倒腾点废料实在不算个啥。赵老头吧嗒吧嗒抽烟,跟着他发愁说:“那点玩意儿在不出厂就得拉去铁厂了吧?”
郭跃进那目光看他。赵老头儿对厂子里的事门清,说这些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你说的那个小朋友咋回事?真给你拍了一万块钱?”
他问,有点不相信这个事。“骗你干啥,人就在这儿,你想知道啥你自己问呗。”
就那么直戳戳的把问题摆在桌面上,郭跃进肯定认为他赵老头儿跟外人是一伙儿的,做事会有防备,现在老郭头把自己摘出去说话就方便了。废料拉去铁厂在造,废品站能得到啥好处?这本来就是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做也是该做的。但要是把那堆废料卖出去呢?数量上做手脚是郭跃进的强项。“先见见人,”他谨慎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