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间,在开电话会议,讲的都是英语偶尔才有几句中文,说的还都是项目上的事,李安是听不懂的,朝屋子里打量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到李红旗待的病房。每个人的脚步声是不同的,李红旗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也没别的事可做,整天就琢磨这点事儿了,一听开门的动静和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见李红旗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李安在病房里瞅了一圈儿,拿了个苹果咔吧咔吧咬着,口齿不清的喊她,“姐,你醒醒。”
“说吧。”
李安苹果噎了下,嘟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琢磨着你要是睡着就不让郝家旗过来了。”
李红旗白了他一眼:“把床位给我调高点。”
“人还没来呢。”
“这么多废话呢?”
“行行行,”嘴里叼着苹果把床头调高,李安一屁|股坐在床边的那把椅子上,把苹果颠来复去的咬,是也堵不住他的嘴,叭叭的说,“其实郝家旗来过很多次了,但是姐夫不说让他进来,我们怎么敢?要我说,半夏那个贱人做的那么多事,跟郝家旗是脱不了关系的,你也就是命大被救回来了,要不然,哼哼,别说姐夫,我都得把郝家旗弄死。”
在李红旗凉凉的目光中,李安梗着脖子:“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劝你不要老是惹姐夫生气,他把国外那么重要的项目都放下了亲力亲为的照顾你,你还跟他生气,哪个男人能跟姐夫似的做的这么到位?”
“说完了没有?”
李红旗脸上带着不耐烦的暴躁,这要不是亲弟弟,她就让他滚蛋,话这么多。李安也不迎着她的脾气上,扔了苹果核,抹着嘴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她好,就给她添堵?李安不懂,李红旗也懒得说。临近下午,郝家旗才匆匆的来了。头发,上衣,裤子,皮鞋,连眼镜边框都是黑色的,郝家旗外表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睛里沉甸甸的那些情绪,让两个老朋友一见面就是一阵局促的沉默。李安识趣的关上门出去了。“你……”“你……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李红旗先噗嗤一声笑了,郝家旗跟着笑。“你坐,站在那儿我看过去费劲。”
郝家旗说:“好。”
他轻柔的目光像是要把人刻到心里一样,李红旗眨眨眼:“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是不是躺的变形了?”
“没有,”其实他很想问问她的伤势怎么样,借此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但怎么都好像张不开口。他知道她伤的很重,进了数十次急救室,直到现在还不能离开病床,甚至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身体要带着钢板,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离不开人,她差点就死了……郝家旗都知道,能理解陈子昂为什么排斥他。换作是他自己,也会排斥。他们之间的话题不会轻松,李红旗在心里打草稿,听到郝家旗说,“我打算走了,离开平原一段时间。”
离开平原?猛地抬起双眼看向他,李红旗吃惊的问:“为什么要离开平原?”
“你知道的,”郝家旗微微笑着说,“大学毕业分配工作那会儿,我就没有想过回到平原做什么厂长,领导,正好有支教的名额,我想去做个老师,在体制内挺累的,不想干了。”
“放屁。”
李红旗咬咬后槽牙,从挺秀的鼻子里出发叹息:“你要是没有理想,就不会写出那么多精彩艳艳的文章了。今天找你过来,就想是告诉你,半夏是半夏,你是你,她罪有应得,你跟着受牵连不是我想看到的。”
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回到平原就做了厂长,这么多年经营下来,鞋厂已经成了中流砥柱,这里面郝家旗功不可没,但别人只会在说他有能力的时候带上韩科|长,说他有个好岳父,在从鞋厂厂长到进到体制内做真正的领导,是韩科|长一手安排的,现在姓韩的倒台了,倒的那么迅速不可逆转,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郝家旗,自然受牵连,但远远不到跑去支教的地步。他现在的尴尬处境李红旗猜到了,才执意要见他,但没想到他会想去支教,一旦退下来,想上去就难了。大学毕业到现在,这么多年,大家付出的多少,只有自己明白,痛惜油然而生,但李红旗脑海中闪过的都是陈子昂。陈子昂何尝不是放弃了大好的前途执意跟她结了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是稍微一动全身的疼痛就叫嚣着让她老实点。“你怎么了?”
郝家旗从她脸上看到了痛楚,紧张的站了起来,想帮她,又无从下手。“没事,”李红旗用眼神示意他不必紧张,缓了口气,“大概很多人都认为半夏的所做作为是因为在你这里得不到爱,把恨发泄到我身上,但我想说,就算是这样,你难道不是受害人吗?我们都是。家旗,我真的不希望你跑去支教,熬过一时,以你得能力肯定能站在一个很好的位置,不要让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尤其是因为半夏,她不配。”
大学毕业那会儿大家初出茅庐,郝家旗或许只想做一个跟文字为伴的人,但是在体制内这么多年,以他的心性,心里一定有很多宏伟的想法。人生短短几十年,能经得住几次失意?李红旗可以重头再来,他不能了,熬上去真的很难。“回到平原之后就没有想过再离开,我要一辈子都待在这,以后我出钱我出力,你就只管努力做个不会倒的靠山,熬几年,我们在平原就再也不会遇见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了,遇见的都是好人。”
郝家旗被她的畅想说笑了,笑声带着哽咽。“你有陈子昂了,”他说。“他呀,”李红旗撇嘴,“他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