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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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引之听见雷镜的话,怔在原地。
她幻想过,甚至奢望过,唯一没有期待过的,就是他会喜欢她。
怎么会期待他会对自己说这些话呢。
因为此前的一切都是在告诉她,他不喜欢她。
幻想和奢望都是空的,当从梦中醒来,她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可期待不是,那是现实里可能发生的事。
要是期待都落空了,就是真的没有了。
连幻想和奢望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现在,他说什么?
他喜欢她?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
等消化掉雷镜的话,夏引之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怀疑。
“你骗我。”
夏引之不可能相信,“你一定是骗我的,因为你以前就一直骗我…”
她看着他,哽咽控诉,“你以前就骗我很多的事,你骗我说你会永远陪着我,你骗我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你骗我…你骗我说你会在国内读研究生,你骗我说你天天在实验室里待那么久只是课业需要,你还骗我说你没有讨厌我不想见我…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夏引之脑袋里紊乱一片,根本不能思考,只是摇头自言自语,“你一定是骗我的,你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太尴尬了,你不想继续下去,所以你才会、所以你才会说…”喜欢我。
这三个字,她在精神恍惚的这一刻都不敢说出来。
雷镜从她一开口,听见她说他骗她开始,一颗心就已经像是被架在滚烫的木炭上一样。
当初他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伤她有多深,能有多深,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他有机会回来,想要求得她的原谅会有多难。
这些他都知道,都想过,所以知道不管她再见到他会有多讨厌他、多恨他、甚至多憎恶他,他都没关系,他都可以接受。
可他却唯独忽略掉,自己在对她坦白心意的这天,可能会看到她如此神态。
雷镜看着面前小姑娘委屈期待又恍惚不安的神色,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揉碎了,疼的已经感觉不到疼。
“阿引…”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可她的泪掉的太快了,擦了还有,源源不断。
最后无法,他将她脸抬高,紧张到微微发着抖的唇贴在她眼睛上。
夏引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窒住了。
悬空的手指扣上他的腰,她用力攥着底下的面料,小心的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他的唇带着微微的凉,冰着她哭得发肿发烫的眼睛,很舒服。
夏引之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仰头去找他。
因为紧张,雷镜心跳的很快,片刻静谧后,他轻轻把唇往上移,亲了亲她额头,又沿着她秀挺的鼻梁慢慢滑下来,疼惜的在她鼻尖上落了个吻。
雷镜一直没敢睁开眼睛,直到他唇落在夏引之鼻尖上的同时,听见她那声没来得及咽下的抽泣声。
他顿了一下,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慢慢睁开一双乌瞳看着他。
睫下被眼泪浸过的一双眼,清亮,诱人,摄人心魄。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世界是安静的。
雷镜像是受了蛊,即便脑袋里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在警告着他,现在并不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好时机,或是…允许他继续下去,可他还是忍受不住,在她的注目下,把她脸颊上的泪一点一点地轻抿干净。
最后,温热的呼吸悬在她的人中上。
他看着她,最后的理智,让他在等她的回应。
夏引之用要把手里面料捏碎的力气,拽着他腰间的衣服,拽的十指酸痛,却不愿意松开。
她回看着他,理智和感性在互相撕扯,一个试图让她抛下一切推她向前,一个却用力拽着她,让她保持着仅有的一丝丝冷静。
夏引之,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他在骗你。
耳边忽然划过的声音,让她的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他只是在骗你的。
只是骗你的……
夏引之手上的力气瞬间松了。
本能的抬手去推他胸口——
只是手还没碰到他,面前的人就被突然的一道力扯开了。
“阿…雷镜你想干什么!”
乔桥用力把两人扯开,把夏引之挡在自己身后,警惕的怒瞪着雷镜,“有我在,你别想占阿引姐便宜!”
“……”
雷镜紧蹙着眉,垂眸面无表情的回盯着矮了他多半个头的臭小子。
乔桥不退不缩,微微扬着下巴还是瞪他。
他们在楼梯转角那看好半天了,要不是老爸死死拽着他不让他冲过来,他早就上来把他们两个分开了!
夏引之直到被乔桥扯到身后,和雷镜彻底分开,混沌的大脑才在这一刻彻底清醒下来。
冷汗从背脊直延而上。
脑海和感知里存觉的,是最后雷镜在察觉到自己松手时,施加上来的力。
他没打算放自己走的,而她会不会在他的坚持下,妥协归顺于刚刚那不管不顾的感性,她真的…不确定。
刚刚那样的气氛…那样的眼神…太容易蛊惑人心,也太容易让人深陷其中了。
她用力抿了下唇,似乎还能感觉到刚刚那热烫的呼吸吹拂在上面的酥麻。
夏引之根本不敢想,如果乔桥刚才没有扯开两人,如今的形式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
乔桥不知道现在夏引之的所思所想,手背在身后拽了拽她的袖子,双眼一动不动瞪着雷镜,话却是对着她在说,“姐,你快回楼上,回你房间,锁上门!”
“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阿…不会让他再欺负你的!”
刚刚的事,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她也有,可就是因为她有,才让她现在无所遁形。
听见乔桥的话,夏引之想也不想,转身逃也似的上楼。
“阿引——!”
雷镜想追,被乔桥这家伙左左右右把路挡的严严实实。
乔桥像个门神一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雷镜,用鼻腔哼声,“死心吧你,我不会让你离阿引姐房间近一步的。”
雷镜抿唇,压着想把他丢下台阶的冲动。
“把他扔下来吧,”楼梯转角下是乔巍然怒其不争的叹气声,“没事。”
听见这句话,雷镜也不再顾虑,一只手就把面前的门神扯下了台阶,乔桥没防备,快步下了两级台阶稳住身子…站在原地傻了片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瞬息万变间,自己就被丢下来了。
乔桥回头,看着雷镜闪过楼梯角的身影,“我去……”
不想他刚想再追上去,就被自己亲爸爸一把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被乔巍然揪着领子下台阶的时候,乔桥嘴里还不老实,叨叨着要去救他的阿引姐。
最后亲妈都看不下去了,用手捂住他的嘴,无奈道,“不关你的事,住嘴吧,熊孩子…”
一行人往楼下走,只有徐静宜忧心忡忡的一步一回头的往楼上看。
雷霆跟在她身旁,伸手揽住她肩膀,亲了亲她额角,低声安慰,“别担心,阿镜会处理好的。”
以往大大咧咧的女人,此时此刻就只是个心疼自己孩子的妈妈,听见雷霆的话,虽然没说什么,可也并没有真的放心下来。
她是女人,了解女人,事情的真相没有真正的明白前,阿引不会真的原谅阿镜的。
可如果告诉了阿引……她自己也不敢想象阿引会有如何反应。
但…
真的可能一直瞒下去吗?
雷镜追到夏引之的房间门口,试探着压下门把,一点不意外已经被反锁住。
他紧握着门把手,有些无力的把额头贴在门上,“阿引,开门好不好?”
“我们好好谈一谈。”
门里很安静。
可雷镜知道,她一定在门后,挨着自己很近的地方。
“阿引,”他声音很低,从门缝里传进夏引之的耳朵里,有蛊惑人心的哄诱,“好不好?”
夏引之低头瞧着面前的实木把手,恨不得双眼喷火,烧穿它,安静片刻,闷声道,“谈什么?”
谈刚刚她没志气的被他迷了心智,令她心烦意乱懊恼不已的情不自禁吗?
“把门打开好不好,”雷镜听见她回话,柔声给她打商量,“让哥哥看着你。”
“……”
夏引之闻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兀自摇头。
不可以,不能开门,以前的雷镜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危险,而刚刚…刚刚在楼梯上发生的事,更是对她的一个警示。
她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没用,还要更喜欢他。
“雷镜,你离我远一点吧,”夏引之用手背抹掉眼泪,小声道,“求求你了…真的。”
“我太没出息了…我怕了,你赢了,所以你离我远一点吧,求求你,真的求求你…别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对我……”不喜欢她已经足够折磨她了,如今他竟然还要假装喜欢她。
太悲惨了。
夏引之已经不知道把自己沦落至此的人是她还是他了。
听见门里的哭腔,雷镜一下急了,用力压了两下门把,“阿引乖,把门打开好不好?”
“别哭,你别哭,你想听什么,哥哥都说给你听,把门打开好不好?
你想知道什么,想谈什么,我都告诉你,你把门打开…”
门里的夏引之听见他的话,吸吸鼻子,深吸口气,用掌心抹了把脸,喃着鼻音道,“好,那我问你两个问题,你要是老实回我,我就把门打开。”
“好。”
雷镜应的很快。
“五年前,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夏引之在门里轻声开口。
雷镜安静了一瞬,随即低声回道,“这个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我只是病了…怕你担心。”
夏引之顺势问,“好,那你生了什么病?”
“我眼睛当时出了问题,”雷镜拿早准备好的说辞回她,“医生不确定能不能治好。”
“所以,如果你的眼睛没好,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回来了吗?”
“当然不是,”雷镜不假思索道,“就算眼睛治不好,我也会回来找你。”
夏引之不再说话,长久的沉默让雷镜在门外忐忑不安起来,因为不知道她是信了自己还是没有信。
按理说,应该是信了,他的解释,再加上他懂盲文的事…应该是没有什么纰漏的。
就在他焦灼的甚至想去给徐静宜要备用钥匙时,听见门里的她又开了口。
“刚刚…你说你喜欢我?”
雷镜声音放轻,“嗯,喜欢。”
他再强调,“是很喜欢。”
看不见他,夏引之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闻言轻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雷镜因为她这声笑,蓦地不安起来。
“如果你一开始就打算回来,那为什么在你走之前就非要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你是不相信我,觉得我会不懂事的给你无理取闹不让你去?
还是觉得,我会任性到不分轻重,非要跟着你一起走?
你甚至连一句让我等你回来的话都没有……”
“雷镜,就像你说的,我已经二十岁,是个大姑娘了,我可以看清楚很多东西,也可以想明白很多东西,”夏引之说,“我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十五岁小女孩了。”
“所以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也不会再让自己听你说什么,就信什么。”
“既然你不想说,我不逼你,”夏引之道,“你走吧。”
说完,转身进了浴室。
开了水,外面的声音,再听不见。
夏引之洗了时间最长的一个澡。
从浴室出来,门外已经是一片寂静。
楼下情况如何,她也不知道,丢下刚刚糟糕的一团。
巍然爸爸他们应该是走了。
桥桥应该也被带走了。
至于雷镜,夏引之想他应该是放弃了,反正…他也不是没有放弃过。
夏引之看着安静的门板,抿了抿唇,把手里擦头发的毛巾用力砸在了门上。
她连头发都懒得吹干,从包里翻出来两片安眠药干吞进肚子里,拿床上的被子抱到沙发上,关灯,埋头睡过去。
……
夏引之头重脚轻的从睡梦里起来,本以为早已天光大亮,却发现房间内还是昏暗一片。
天还是黑的。
怎么回事?
自己睡了一天一夜吗?
不应该。
天亮的话,静妈妈应该会来叫她吃早餐的。
所以,这一晚上还没过去吗?
这漫长的一个晚上,竟然还没有过去。
好难啊,每天这样生活着。
两颗药也已经让她睡不了一个完整的夜了。
夏引之想翻个身继续睡,身子一动,一阵难以忍受的恶心忽地从胃里翻涌而上。
她来不及起身去卫生间,趴在沙发边上便干呕起来。
可昨天晚上她基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甚至连水都没喝,胃里哪有东西给她吐。
干呕了半天,也只是吐出来点酸水罢了。
门里的干呕声即使隔着一道门,也清晰的从门缝里传到始终没离开过她门外分毫的雷镜耳朵里,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更是让人心生可怖,随后——
是整个世界令人窒息的安静。
雷镜抖着手拍门叫人,可没人给他回应,他没再浪费时间,卯足力气用身子狠撞上门,几下撞到门头松动,又往后疾退两步,像个发狂的野蛮人一样,抬脚使力踹在门锁上——
将近百十斤的实木门“砰一声”瞬间弹开。
雷镜冲进屋子里,本能往她床的位置跑过去,却被余光下的一幕惊在原地。
门外长廊的光透进昏暗的房间里,直冲着房门的软皮沙发上,夏引之紧闭着眼侧趴在上面,长发凌乱不堪的散在脸旁,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在如此暗沉的光线下,都漾着瘆人的白色。
这一刻,静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