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采生堂的香主,负责这一堂的所有事务,堂中还有二十余位弟子,此刻正埋伏在各个角落里,紧紧盯着前院通往后院的门户。
于道之感受到了来人的压迫感。
其人闯入采生堂前院,在短短几息之间,杀光所有人,包括两位教头,实在厉害。
即便他察觉到对手的修为不及他,他也不敢贸然出击。
他感应对方的气息,感应不到呼吸,也感应不到心跳,只能感应到气血在随着一个圆坨坨无边无界的金丹流动,金丹到何处,有如汪洋般的气血便来到何处。
这种修行方法,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神定。
所谓神定,就是心神入定。
神定到高深的层次,极度冷静,没有杂念,忘记呼吸,忘记心跳。
用胎息代替呼吸,用金丹运转代替心跳。
于道之只是听说过有这样的一种修行办法,他见过很多金丹境的修士,但是从未见到过有人懂得这种神定。
他一度以为用金丹代替心跳,是一种传说。
直到他感应到与他一墙之隔的那人。
“此人气势稍缓,他在后退。”
于道之觉察到陈实的犹豫迟疑,应是也察觉到他的厉害,没有必胜把握。
“各退一步也好。”
于道之心道,“各退一步,海阔天空。至于为采生堂的各位教头和弟子报仇,一雪耻辱,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一向沉稳。
能不与对方拼命,那就不要拼命。
待到此人退去,纠集各堂的教头、香主、堂主,唤醒天姥,再干掉对方也不迟。
他能够在天姥会,在拱州省城这等危险的地方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谨慎,就是沉稳。
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这是他的保命之道。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初出茅庐,与人动手。那人是他的同窗同学,他打算把这个同窗卖到农庄去,赚些钱去赶考,结果被对方发现,原本那个同窗的实力不如他,但在生死危机的关头,爆发出惊人的战力,险些将他劈成两半!
后来麻药发作,那个同窗昏死过去,还是被他卖到农庄。
自那之后,他便知道,没有十足把握,就不动手。
他刚刚想到这里,突然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对方神定的状态被打破!
他感受到了心跳,有如黄巾力士擂动丈余高的战鼓,咚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霎时间将气血送到四肢百骸,肢体末梢!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呼吸,仿佛冶炼铁矿的窑厂用来鼓风的巨大风箱,拍出浊气之后疯狂吸气,有一种鲸吞万物的气魄!
适才的神定,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表现,每一击都经过严格计算,精确精妙,绝不会出错。
然而如今此人从神定状态走出,进入一种狂暴的状态!
于道之心生警觉,这种状态,必定狂野无比,霸道无比,攻势猛烈!
“我要这风雷!”
前院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声音,仿佛撼动了天空。
天空突然变得明亮。
于道之仰起头,但见空中一面金符垂挂下来,那金符是用气血书就,上方三清文,下方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名讳,左侧风伯,右侧雷公,下方雨师,底下云纹!
气血凝聚,一笔挥就,散发光芒,引动天地间的神秘力量!
“呼!”
风起。
“咔嚓!”
雷落。
于道之脸色顿变,急忙将元婴收入神龛,立刻翻找袖筒中的符箓,同时高声道:“所有弟子听令,快找驱雨符!巽风箓也行!快点!”
众弟子闻言,各自翻找。
“不要祭金丹!不要祭金丹!”
于道之大声提醒道,“有天雷!”
突然一道雷霆从天而降,劈中后院的树木,那株老树已经有几百年的树龄,被雷光从中间劈开,裂成两半,中央燃起雷火。
于道之一阵肉疼,他在此树中养了几只蜈蚣,采生折割的时候,用卸下的人手人腿喂养,这些年养下来,已有灵性。
那几只蜈蚣被他运炼成宝,蜈蚣也凝结内丹,一经祭起,有如飞剑,开颅裂脑不在话下。
甚至蜈蚣喷毒,钻入人体,也是轻而易举。
然而这几只蜈蚣因为吃掉的肢体太多,又喝了太多人血,导致阴气太重,被天雷劈杀。
突然,又是轰隆一声,墙壁连同门户四分五裂,一尊高约丈六巨人在破砖烂瓦之中杀出,迈步间跨出两丈有余,两个藏身在墙后的采生堂弟子被撞得口喷鲜血,下一步便来到他的跟前!
那尊杀神三头六臂,一颗脑袋是真正的人头,面色有几分稚气,最多是十二三岁年纪,另外两颗人头却是气血凝聚,显现而成,面目狰狞,有如魔神。
他脖颈挂着人头穿成的项链,一颗颗人头乃气血凝聚而成的神魔之相,面目狰狞恐怖,项链围绕脖颈飞速旋转,那些神魔脑袋张开大口,咔嚓咔嚓撕咬四周。
他身上衣衫被撑得破破烂烂,气血凝聚,形成铠甲,肚皮上的铠甲是一个巨大的面孔,散发金光,却是张鬼脸,方圆五尺左右,张开大口,露出獠牙,口若无底之洞!
他手持六把武器,斧钺、弓箭、宝剑、帝钟、短戟、长索,也都是气血凝聚而成!
身上缠绕的血色飘带,也是气血凝聚,飘带中有着绚丽的符箓流转,从肩头腋下穿过,飘荡在脑后。“呼!”
剑长近丈,随着那杀神旋转的身躯劈砍下来!
于道之顾不得寻到驱雨符,立刻调运法力,布下元婴力场。
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战意杀意,伴随着狂暴气血冲击而来,让他的视野变得一片血红,这尊魔神便自血光中向他杀来!
他的修为远超对方,毕竟相差了一个境界,这个境界上的差距,远非战意杀意所能弥补。
然而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自己给那个同窗下麻药,准备将其卖到农庄换钱的情形。
对方的修为不如他,实力不如他,但是差点把他打死!
如今面前的这个面带稚气的半大孩子,也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长剑嗤的一声切入他的元婴力场,势如破竹,下一瞬间便来到他的脖颈处!
于道之瞪大眼睛,额头冷汗不受控制涌出,抬手硬挡。
他的手掌浮现出金光,却是他修行的一种金身法门,名叫大轮明王金光咒,可惜只是残篇。
于道之苦修十三年,只能将金身炼到双手。
长剑被元婴力场侵蚀,变得腐朽不堪,与他的金光大手碰撞的一瞬间,便自破裂开来,破碎的剑气擦破他的脸和胸膛,留下几道血痕。
于道之被剑中传来的恐怖力量压得不由向后退去,撞飞香堂的门,两扇门户四分五裂。
陈实脚下转动,钺斧随着身形旋转呼的一声劈下!
“我只是沉稳,不是软柿子!”
于道之站稳身形,羞怒感涌上心头,身躯摇晃,一道道魔魂从他体内飞出,落在地上,飞速爬动,冲向陈实!
爬着爬着,便呼的一声飞起,扑到陈实身上撕咬!
他的魔魂乃是采生途中死掉的孩童的魂魄炼制而成,魔魂没有肉身,只是鬼魂,但被炼得极为强大。
他不屑于炼采生娃娃,一是耗时太长,二是有着各种弊端,因此他炼魔魂,将枉死的鬼魂捕捉,用自己的血喂养,香火供奉,日夜祭炼。
炼到大成,便是鬼金丹,飞出之时可以伤人,极为厉害,而且没有采生娃娃的坛子这个弊端。
他的元婴力场本就强大无比,远超金丹力场,单单是元婴力场便可以压死任何一个金丹修士!
金丹修士的金丹,在元婴力场之中只会飞速消融,湮灭!
元婴更是可以坐镇虚空,任何法术都不能伤!
元婴杀人,更是自虚空而来,令人无法防御,因此一击必杀,无须第二击!
然而现在雷霆在上,他无法祭起元婴,便只能动用法术。
这些魔魂扑到陈实身上,被气血形成的铠甲阻碍,但一口咬下,竟然将气血形成的铠甲咬开,咬住陈实的血肉便撕,顿时鲜血四溅!
同时陈实身上的人头项链上的魔神头颅飞起,围绕他飞舞,与这些魔魂相互撕咬。
陈实肚子上的鬼王面大口张开,长舌飞出,卷住一个魔魂便往口中拉去!
陈实对身上的伤不闻不问,钺斧斩落的同时,脚步再度转动,短戟砸下!
于道之抬手硬接,斧钺碎,短戟至!
于道之向后跌去,踩倒一片香油灯。
短戟碎,帝钟至!
于道之闷哼一声,被帝钟砸得眼耳口鼻是血。
帝钟碎,长索绕体!
于道之被长索扯动,向陈实飞去,奋力崩开长索,陈实身形转动,弓箭射来,咻的一声贯穿他的胸口,将他射得向后飞起,钉在香堂的墙壁上。
这一箭经过元婴力场的层层削弱,威力大大衰减,虽然将他胸口射穿,但并未伤到他的心肺。
于道之心中惊慌。
墙壁下,便是天姥的神像。
香堂中的天姥神像自然不是天姥本体,而是再造的神像,用来聚集香火。
他的鲜血落在天姥神像上,见到陈实面目凶恶向自己扑来,连忙高声道:“姥姥救我!”
天姥的神相分身立刻苏醒,散发出滔天的神力,怪笑连连:“无能的东西,还要姥姥出手……”
陈实脑后小庙升起,一道光芒照来,天姥神相还未有所动作,便从神像中消失,下一刻便见自己出现一座小庙的神龛上。
浩然正气涌来,控制着它,将它祭起!
天姥神相分身骇然,想要掌握主动权,却根本没有力量与小庙的神秘力量对抗!
红山娘娘则被丢出小庙,出现在香堂中,迷茫的打量四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陈实将天姥神相分身祭起,但见头顶飘浮着一个老妪庞大的脑袋,张开大口,无数口舌飞出,将于道之缠绕,从墙上拽下来,拉到跟前!
陈实气血冲荡,再聚六件兵器,长剑嗤的一声贯穿他的胸膛,用力转动剑柄,旋转一周。
斧钺砍下,劈在于道之脖颈上,帝钟砸在他的头顶,短戟贯穿他的胸膛。
于道之咬紧牙关,与陈实面目相对,猛然间一口鲜血喷出,叫道:“与我同归于尽罢!”
他元婴飞出,直扑陈实,与此同时一道雷霆从天而降,在他元婴即将洞穿陈实眉心的一瞬,劈在元婴上。
元婴化作一缕尘烟消散。
于道之呆了呆,眼睛黯淡下来,生机尽断。
陈实用力抽剑,把长剑从他尸体上拔出,但身上许多魔魂已经咬破他的气血铠甲,将他啃得血肉模糊,力气不如从前。
于道之已死,魔魂也失去控制,不再攻击陈实。
陈实抬脚,将于道之的尸体从长剑和短戟上踹下来,转身向外杀去!
他身如旋风,在后院中连劈带砍,又有箭羽咻咻射出,长索飞舞,短戟为镖脱手飞去,剑气四下乱窜。
很快,假山倒,树木折,后院几乎被荡为平地!
陈实抬脚踩碎一个采生堂弟子的脑袋,弯弓将另一个逃遁的弟子射杀,最终四周恢复平静。
他怒吼连连,环顾四周,寻找活人,除了他之外,便再无他人。
陈实散去天蓬身,狂暴的气血逐渐恢复平静,溢出体外的气血已然腐朽,哗啦落地,在地面形成一幅三头六臂的天蓬图。
他顿了顿,向前院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踉跄。红山娘娘连忙跟上他。
陈实来到前院通往后院的门户边,门户已经坍塌,一片废墟。
赵开运用牙齿咬着残砖断瓦,爬到废墟上,靠在一块断墙,面朝着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