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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名将李神福(1 / 1)

他没有李存孝的天生神勇,也没有李嗣昭的巧遇恩主,他却如同符存审一样,忠智百胜,成为江淮第一战将。在别人居功自傲时,他恪守臣节。面对叛将以家人相要挟时,他举箭直射,仿若不识,让敌人无所凭恃,阵脚大乱。战阵之上,无论是虚张声势,还是结阵对攻,他都指挥若定。在他的功劳薄上,叛将田頵、名将顾全武、藩镇成汭的大名变成了耀眼的注脚。他就是吴王杨行密麾下第一战将李神福。李神福生于公元855年,只比杨行密小三岁,两人本来天南地北,难有交集,没想到却在人海茫茫中走到了一起,风云际会,明主智将,传为佳话。李神福是李渊荒唐儿子滕王李元婴的后人。以后人看来,生在李世民和武则天的时代,能够荒唐一生安享晚年,画得一手好蛱蝶,而且还因为造了滕王阁流芳千古,此人的智力绝不平常。李神福继承了先人的智慧,淘汰了明哲保身的荒唐,在乱世中拔剑而起,成为江淮柱石。李神福这一支李氏远族流徒于今天河北南部的洺州,隶属上党军籍,曾经的天潢贵胄早已沦落下僚。上党也好,洺州也罢,在朱温与李克用逐鹿中原的舞台上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此地民风强悍,从来不乏敢战之士。杨行密人生中的第一贵人高骈在得势时,曾以诸道行营兵马都统的官衔檄召天下兵马至淮平叛。李神福“名彪壮士籍”,应征入伍,作为客军到了淮南。初到异乡的神福毫无水土不服之感,而是以一双好奇的眼眸审视着窜伏于江淮之间的英雄豪杰。不久,他与刚刚起事、自封“八营都知兵马使”的杨行密确认了眼神,觉得这个小哥哥才是自己的命世之主,他将终其一生以为带头大哥,在杨的带领下,成就自己的不朽事业。晋材楚用的李神福当了杨行密的亲校。通过近距离的接触,杨行密很快看出了李神福的不凡,决定大胆地为这个小兄弟压担子。884年,就在杨行密造反成功,当上家乡庐州父母官的第二年,濒临长江黄金水道的舒州遭到了巨盗陈儒的围攻,眼看就是一场城破人亡的浩劫。舒州刺史无奈,只好向庐州求救。杨行密刚刚上位,民心尚未归附,哪有多余的兵力支援舒州,有心推辞,又怕失了人心,遂决定派遣胆大心细的李神福去捧个人场。李神福揽下这桩费力不讨好的活,并没有怨言,而是向行密要求,人可以少带,但旌旗却必须多带。行密不解,但他相信神福,一定会如他的名字一样,有如神助,福气满满。李神福领命之后,带着自己的小部队,乔装打扮,抄小路偷偷溜进了舒州城。进城后,他全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令舒州刺史眼前一亮。为了保住城池,他将指挥重任交给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庐州小校。关键时刻,神福也不矫情,迅速发布命令。他将自己偷偷带入城中的旌旗拿出来,让所有的舒州兵尽打庐州旗号。一霎时,舒州城头变幻大王旗。古代打仗,旗帜在信息传递中具有重要作用。很多时候,斥候计算敌军数量都是通过军旗进行的。如今,舒州城头,不仅有舒州旗,还有无数庐州旗,让人一时摸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援军。不仅如此,神福还亲率自己带来的少量庐州军混入舒州军中,同样打着庐州旗号,乘夜摸出城去,借着熟悉地利之便,突然出现在陈儒军的腹部。看着阵列严整、气势汹汹,不断逼近的“庐州军”,陈儒的土匪联军阵脚大乱。陈儒心中猛地一沉:“真没想到,杨家小儿居然敢出兵?”

为了摸清对方底细,陈儒冒险靠前指挥,以便观察虚实再作决定。李神福料定敌人不会轻易死心,就站在高处,举起一双手有模有样地比划着,好像在部署大阵。遥遥看到这一切的陈儒惊慌不已,他深知自己手下人数虽多,但却是乌合之众,一旦战而不胜,必作鸟兽散,那时自己岂不危矣?既然舒州城有了大援,自己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看着四散而去的乱军,手心里捏了一把汗的神福笑了。之后,神福追随行密进出扬州,虽然不太显山露水,但却历练得越发成熟了。吓走了色厉内荏的陈儒,又迎来兵强马壮的孙儒。乱世里人心狂躁,就连“儒”字也变了模样。不过,这个孙儒却比陈儒狠多了。他是个六亲不认的吃人狂魔。行密或许就是被他吃人的恶名吓出扬州,逃到宣州的。面对孙儒咄咄逼人的进攻,行密动摇了,准备再当一回杨跑跑。关键时候,神福同志挺身而出:“孙儒携众远来,貌似强大,其实犯了兵家大忌。其军劳师袭远,粮秣不继,民心未附,非能长久,故利在速战。我军只要针锋相对,屯据险要,坚壁清野以老其师,并间出轻骑抄其粮道,夺其俘掠。彼前不得战,退无资粮,可坐而擒之!”

一席话拨云见日,杨跑跑决心要做杨坚强。他命李神福率轻骑佯装撤退以示怯懦,孙儒果然骄狂而不备,神福乘夜回师,率精兵袭击孙儒大营,俘斩千余人。神福因功升任行营都指挥使。此后,李神福领着自己这支骑兵游击队,往来驰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屡屡击破孙儒军的屯粮兵站,让本就乏粮的孙军寝食难安,却又无可奈何。孙儒决定放火烧掉扬州,自断后路,如同项羽一样破釜沉舟,以求战胜自己的心腹大患。可惜,等待他的依然是杨行密的免战牌。生怕成为孙军盘中餐的杨军拼死抵抗,孙军死伤惨重,只能望城兴叹。神福也没闲着,他再次奉命带着自己的特战队,押着抢自孙军的粮食返回扬州救济灾民。饥者易为食。李神福的特战队所过之处,灾民欢呼雷动。为了不让孙儒再次祸害自己,灾民们武装起来,彻底地断了孙儒的后路,直至这个杀人恶魔和他的军队一败涂地。神福同志就这样,在江淮波诡云谲的争夺中,云淡风轻地搞定不可一世的“二儒”,迅速成长为行密大哥最为倚重的亲密战友。897年,就在行密的吴政权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变生肘腋,戏子出身的武昌节度使杜洪叛依朱温。杜洪的地盘在鄂州,就是今天的武汉,控扼长江,一旦有失,扬州就如同患上肠梗阻,难以久全。行密大急,忙派将征讨。杜洪本是个自力更生的军阀,既然不想再听命行密,就撕破脸皮向钱镠求援。当时,对于行密最痛恨的就是钱镠。两人本来合伙打怪,算是盟友加对手。可是,吃人怪物孙儒倒下来,他的地盘却被行密独吞了,吃相令人无比讨厌。杜洪之变,激起了钱镠的报复之心,他不等朱温派出援兵,就率先自顾自地令部将顾全武进军吴境。这个顾全武早年做过和尚,加入钱镠集团后,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有“东南第一名将”之称。钱镠一上来就派出顾全武,足见他对行密的怨恨。名将出马,确实不俗。顾全武的兵锋首先指向了吴兴守将田頵。结果一向能打的田頵见顾军轻松攻破嘉兴,将吴越境内的反钱余孽杀得片甲不留,立即率军潜逃。顾全武紧随其后追击百余里,斩首千余。顾全武又率军攻打苏州,不久城中粮绝,守将台濛弃城逃跑。顾全武全取苏州、无锡诸城,直趋昆山城。防守昆山的是打虎将秦裴,十分骁勇,也曾给予顾军大量杀伤。但是终因城坏食尽,不得已投降。行密听闻秦裴食尽而降,伤感落泪,口无遮拦地大骂钱镠是“盐贩子”,骂顾全武是“秃驴”。可是,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人嘲笑自己的无能。901年,为了挽回败局,行密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让麾下第一名将李神福全力迎战钱镠的第一名将顾全武。南方两大名将的交锋正式开始了。李神福深知顾全武的实力,丝毫不敢轻敌。经过多方谋划,他决定设下巧计,诱敌深入,据险歼之。为了演好诱敌大戏,他一面假装粮尽退兵,为了迷惑全武,他特意让老弱先行,自己则亲率精兵殿后;一面密令行营都尉吕师造伏兵于青山下,随时准备夹击顾全武。顾全武几番观察后,确定李神福果然没粮了,这才率军掩杀。李神福且战且走,不知不觉间,将顾全武诱入了口袋阵中。一霎时,李神福、吕师造两军齐出,借助地利夹击顾军,陷入重围的吴越军虽拼力厮杀,终究落了下风,被杀五千余人,就连顾全武当光荣地当了一名俘虏。钱镠闻讯惊泣:“丧我良将!”

只得遣使与行密求和。第二年,行密打败了盘距南京的小军阀,就势任命李神福为当地父母官。稍事休整后,行密下达了干净彻底地消灭杜洪的命令,神福以行军司马兼鄂岳行营招讨使的身份成为前线总指挥。闻悉钱镠不靠谱的杜洪眼看没救,索性豁出去向朱温求援。无奈,朱温的重心在北地,对于南方鞭长莫及,但又不能冷了别人的归附之心,于是,他只好遣军一万往援,同时让自己在南方的几个小弟荆南节度使成汭、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出兵救洪。其中,神福要面对的主要对手就是荆南土皇帝成汭。成汭虽然出身秦宗权的蔡军,且生性凶悍,但却深谙治理之道。在任期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愣是将只余十七户的荆南治理得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手里有了余粮的成汭不满足僻居一隅,认为援杜之战是扩大自己影响力的好机会,幻想着乘势夺取江淮之地。于是,成汭亲率舟师十万从江陵沿江东下。成汭觊觎淮南,已非一日。他曾花费三年时间精心建造巨舰,其规模如同府署,称作“和州载”,同时,还打造了“齐山”“截海”“劈浪”等军舰200余艘,水陆总兵力超过十万。成汭对于淮南是志在必得,但其掌书记李珽却劝道:“现在每舰载甲士千人,船上粮秣兵甲倍积,使得战舰的灵活性大大降低,非常不易转动,恐生变故。反观淮南兵舰,敏捷轻快,难与角逐。加上雷彦威、马殷等人都是我们的仇敌,怎么能放心地让他们通过我们的防区,而没有后顾之忧呢?为今之计,不若大帅仍旧坐镇荆南,派遣猛将驻防巴陵,与淮军隔岸对峙,坚守不出,不出一月,淮军食尽自会退走,鄂州也就解围了。”

可惜,李珽的一番金玉之言,却因成汭的刚愎自用,没起到丝毫作用。903年,就在成汭大军浩浩荡荡逼近鄂州之际,一个噩耗传来。不出李珽所料,马殷与雷彦威果然合兵一处,乘虚攻入江陵,尽掠城中人口和货财而去。成汭苦心经营的革命果实瞬间化为乌有,麾下将士听说家破财空,顿时军心涣散。堤里损失堤外补,进退两难的成汭明白,江陵已成废墟,只能从淮南找补。可惜,成汭的满腔热望撞上了命里的克星李神福,终将化为一场泡影。早就以逸待劳的李神福经过多方侦察,断定成汭战舰虽多,但彼此不相连缀,且体型较大不易转圜,只要部署得当极易制伏。五月十二日,李神福派大将秦裴率领精兵数千,前往洞庭湖的君山,抢占上风口列阵迎击。趁着成军巨舰布阵的混乱之机,秦裴命令精壮之士驾着快舟,顺风纵火,直冲敌舰。成汭见状,忙命舰队散开。可惜,江面狭窄,巨舰转动不易,场面愈发混乱。很快,就有舰船被点燃,接着更多的战舰陷入火海之中。至此,成军军心大乱,无心恋战,争相逃散。成汭走投无路,只得跳水自杀。其后江陵被雷彦威占领,所辖各州也落入敌手,成汭苦心经营的荆南地盘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据说,成汭在改名为“汭”时,就有人预言他将溺死“水内”,而他的巨舰叫“和州载”,意为整个州将被别人打包满载而去)。有趣的是,成汭死后,还是朱温同志念及革命友谊,为他立庙祭祀。在李神福的指挥下,淮南先后打败了两路强援,杜洪的鄂州再无凭恃。杨行密之所以能够纵横江淮,一方面本人确实有些本事,加之体谅百姓战乱之苦,善加安抚,故而民心所向;另一方面他笼络了一批出身平凡、渴望改变命运的能臣武将,与他们一起共同开基创业。田頵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持的是原始股,本来比之李神福还要贴心。可是,行密与田頵的关系更像是合伙人,他们共同投资创立吴公司后,就如同史上众多“能共苦,不能同甘”的创业者一样,为了争夺董事长的宝座,互相猜疑,相爱相杀。随着吴政权的巩固,行密与田頵的关系每况愈下,于是就有人跳出来劝行密:“田頵为人奸险,不若早除!”

此时的行密还有些顾忌,怕别人说他过河拆桥,于是开始创造条件,逼田頵走上反叛之路,才好堂而皇之地消灭掉。田頵也感受到了行密的猜忌,加之自己也不是个安生的人,常想与其跟着行密混,怎如自立山头够味?于是,他派人联络同样对行密不满的几个老哥们,如朱延寿、安仁义等,还派大诗人杜荀鹤出面赴朱温处说项,到时大家团灭行密。行密一直冷眼注视着自己的这几个老兄弟。很快,行密手下的密探抓住了田頵派出的信使,这下人证物证俱在,行密有了诛田的不二借口。之后,行密先是装瞎杀了自己的妻弟朱延寿,然后命令养病的李神福移师宣州,速速剿灭自己曾经的亲密战友。与此同时,安仁义也遭到了行密嫡系军队的围攻,无法为田頵助拳。至于说好的朱三援兵,依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朱老三忙着呢!久闯江湖的田頵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倒,毅然抢在李神福之前动手了。他的大军攻入升州,将李神福的妻儿老小一勺烩。然后,他派人给正在进军宣州的李神福送信:“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跟着我对付杨行密,事成后分你一半革命成果,另一条,杀死你全家!”

接信后的李神福大怒:“吴王开创基业,何其不易。今江东百姓安定,汝何敢作乱?神福委身于吴王,自当效死全忠,纵九族夷灭,亦不敢有亏臣节!今日唯有死战,诛除叛逆,保境安民!”

说完,下令斩杀来使。见到神福油盐不进,田頵忙派出部将督率水师在安庆的吉阳矶横江截击。部将畏惧神福之勇,就把李神福的儿子李承鼎绑在舰前,企图吓退神福。众将见状,皆欲发言止住神福进军。哪知神福竟然自己拿过弓箭,向着敌舰射去,同时,大声喝道:“绝不能以亲子而误王事!”

众将感奋,皆拼力向前。战至半酣,神福下令撤退。敌将以为神福终究顾念父子之情,不肯死战,于是忙率舰尾随,希望扩大战果。哪知,这却是神福的计策。他有意撤退,将敌舰调离主场,进入自己预设的伏击圈,然后,利用上风向,又点起一把火,将田頵的水师烧了个精光。之后,李神福又与逆江而上的田頵多次搏杀。为了决战的胜利,他请求行密增兵。行密被神福的忠义深深感动,二话不说就派出了援军。神福和援军互为犄角,一起向田頵杀去。腹背受敌的田頵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在连吃败仗之后,仓皇逃回宣州,直至败亡。为了酬谢战功,杨行密任命李神福为宁国军节度使,但神福以杜洪未平为由,固辞不拜。904年,李神福领兵再攻鄂州。鄂州城将破时,神福病重,不得已返回广陵,留下大将继续攻城,直至数月后城破,杜洪等人被擒杀。就在那一刻,完成了平叛心愿的李神福也在广陵病逝,享年五十岁。李神福起于卒伍,深通为将之道,爱护士卒,不扰百姓,忠于职守,不以家而误大事,不愧为一代名将。可惜如此公而忘私的良将,却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除了五代十国本就辨识度低外,或许首先是因为吴国不过是割据一方的地方政权,历来不为正统史官所称道;其次因为杨行密终其一生不过吴王,对于功臣的分封亦不能逾制,故神福名爵不显;其三是因为宋以后文人掌权,对于武将天然排斥,即便有人能为神福说几句公道话,也掌握不了话语权。不过,想想一个武将能够在乱世中建功立业、然后安然辞世,又何愧于李存孝、符存审之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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