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朱元被陈觉上书弹劾,且召元诣濠州议事,朱元料有他变,意欲自刎。忽一人突入把剑夺住,抗声说道:“大丈夫何往不富贵,怎可为小人而死!”
朱元按剑审视,乃门下客宋垍,便道:“汝叫我降敌么?”
宋垍道:“徒死无益,何若择主而事。”
朱元叹息道:“如此君臣,原不足与共事,但反颜事敌,亦觉自惭。罢罢!我也顾不得名节了。”
乃把剑掷去,密遣人输款周军。 周主当然收纳,乘势督攻紫金山。许文缜、边镐两人,尚恃着兵众,下山抵敌,适遇杨守忠带兵来援,且言濠州全军都已从水路前来。边、许又放大了胆,与守忠合兵一处,来敌周军。冤冤见凑,又与赵匡胤相遇。杨守忠不知好歹便来突阵,周军阵内张琼突出。两人战了十多合,守忠战张琼不下,渐渐的刀法散乱。许文缜拨马来助,周将中又杀出张怀忠,四马八蹄,攒住厮杀。忽听得扑搨一声,杨守忠被拨落马,由周军活捉过去。文缜见守忠受擒,不免慌忙,一个失手,也被张怀忠擒住。唐军中三个将官,擒去一双,当然大乱。边镐拨马就走,由赵匡胤驱军追上,用箭射倒边镐坐马,镐堕落地上,也由周军向前捆缚过来。余众逃无可逃,多半跪地乞降。这时候的齐王景达,及监军使陈觉,正坐着艨艟大舰,扬帆使顺,来战周军。但闻岸上鼓声大震,两旁统是周军站住,发出连珠箭,迭射唐兵。景达手足无措,顾语陈觉道:“莫非紫金山已经陷没么?”
陈觉道:“岸上统是周军,看来凶多吉少,不如赶紧回军,再或不退,要全军覆没了。”
景达忙传令退回。战舰一动,顿时散乱。李景达、陈觉,统逃还濠州去了。周主命向训为淮南道行营都监,统兵戍镇淮军,自率亲军回下蔡,贻书寿州,令刘仁赡自择祸福。过了三日,未见复音,乃亲至寿州城下,再行督攻。刘仁赡闻援兵大败,扼腕叹息,遂致病上加病,卧不能起,至周主贻书,他亦未曾过目,但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中,满口呓语,不省人事。周廷构见周主复来,攻城益急,料知城不可保,乃与营田副使孙羽,及左骑都指挥使张全约,商议出降。当下草就降表,擅书仁赡姓名,派人赍入周营,面谒周主。周主览表甚喜,即遣閤门使张保续入城,传谕宣慰。刘仁赡全未预闻,统由周廷构、孙羽等款待来使,且迫令仁赡子崇让,偕张保续同往周营,泥首谢罪。周主乃就寿州城北,大陈兵甲,行受降礼。廷构令仁赡左右,抬仁赡出城。仁赡气息仅属,口不能言,只好由他播弄。 周主温言劝慰,但见仁赡瞟了几眼,也未知他曾否听见,乃复令抬回城中,服药养疴。一面赦州民死罪,凡曾受南唐文书,聚迹山林,抗拒王师的壮丁,悉令复业,不问前过。平日挟仇互殴,致有杀伤,亦不得再讼。旧时政令,如与民不便,概令地方官奏闻。加授刘仁赡为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且下制道: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可比?朕之南伐,得尔为多,其受职勿辞! 看官试想!这为国效死的刘仁赡,连爱子尚且不顾,岂肯骤然变志,背唐降周?只因抱病甚剧,奄奄一息,任他抬出抬入,始终不肯渝节,过了一宿,便即归天。说也奇怪,仁赡身死,天亦怜忠,晨光似晦,雨沙如雾,州民相率巷哭,偏裨以下,感德自刭,共计数十人,就是仁赡妻薛夫人,抚棺大恸,晕过几次,好容易才得救活,她却水米不沾,泣尽继血,悲饿了四五天,一道贞魂,也到黄泉碧落,往寻藁砧去了。【夫忠妇节,并耀江南。】 周主遣人吊祭,追封彭城郡王,授仁赡长子崇赞为怀州刺史,赐庄宅各一区。寿州故治寿春,周主因他城坚难下,徙往下蔡,改称清淮军为忠正军,慨然太息道:“我所以旌仁赡的忠节呢!”
唐主闻仁赡死节,亦恸哭尽哀,追赠太师中书令,予谥忠肃,且焚敕告灵,中有三语云: 魂兮有知,鉴周惠耶?歆吾命耶? 是夜唐主梦见仁赡,拜谒墀下,仿佛似生前受命情状。及唐主醒来,越加惊叹,进封仁赡为卫王,妻薛氏为卫国夫人,立祠致祭。后来宋朝亦列入祀典,赐祠额曰忠显,累世庙食不绝。人心未泯,公道犹存,忠臣义妇,俎豆千秋,一死也算值得了。后人有诗赞道:孤臣拚死与城亡,忠节堪争日月光。试看淮南隆食报,千秋庙貌尚留芳。公元957年十月,周世宗又率兵南征,围困濠州,这一战让南唐人把后周人当成了魔鬼,因为后周人突破他们设在淮河里的巨木水障时,竟然没用战舰,而是直接骑着骆驼冲过了河面。李重进、赵匡胤、王审琦等大将争先破敌,所有南唐的水寨、旱寨、战舰以及濠州城无一幸免。当战斗结束时,才是10月18日。 10月19日,南唐人继续挣扎,派出数百艘战舰从涣水的东面来援救濠州。可惜没等他们到,柴荣就亲自挥军迎了上去,在洞口将他们彻底击败。柴荣不顾劳累,马上率军向东,扫荡剩余的南唐溃兵,一直追到南唐的下一个军事重镇,泗州。 什么都无法阻挡柴荣了,泗州没有支撑多久,举城投降。柴荣绝不停息,强迫士卒寻觅战机。南唐水军在劫难逃,他们剩余的战舰从清口匆忙撤退。柴荣派水军在淮河疾追,他自己和赵匡胤分率骑兵夹淮河两岸追击,一直追到楚州西北。节度使陈承诏被赵匡胤俘虏,南唐水军覆没。 轮到楚州。这时柴荣已经劳累到极点,而且他突然遇到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楚州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他像刘仁赡一样把要投降的儿子亲手杀死,然后发誓与城共存亡。张彦卿说到做到,城破之后,他和手下一千多名将士和后周人巷战,无一人投降,全部战死。而后周一边也因此死伤惨重。 柴荣狂怒, 他下令把楚州屠城,一个不留! 这就是所谓的“五代第一明君”。刘仁赡拼死守城,你追封他彭城郡王;张彦卿誓死不降,你又下令屠城。你到底希望敌人抵抗还是希望他们投降呢?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柴荣的短命,并不是上天对他不公,而是他自己的欲望太高! 血洗楚州之后,不管史书如何记载评价,在当时的确没有人敢反抗柴荣了,至少在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周军所到之处如滚汤泼雪,海州、天长、静海等地望风而降。再往南,柴荣的目标已经锁定了长江以南的南唐都城金陵。 李璟彻底绝望了,所有的牌全都输光了,于是遣陈觉、钟谟等奉表陈情,愿献四州之地,画江为界,岁输贡物十万,以求息兵。柴荣悉平江北,得州十四,县六十。柴荣就此止步,他答应了李璟的求和条件,就此北归。却说南唐冯延己、陈觉等自诩多才,睥睨一切,尝侈谈天下事,以为经略中原,可运掌上。延己尤善长聚咏,著有乐章百余阕,统是铺张扬厉,粉饰隆平。唐主璟本好诗词,与延己互相倡和,工力悉敌。翰林学士常梦锡,屡次进谏,极言延己等浮夸无术,不应轻信。怎奈延己正得君心,任你舌敝唇焦,也是无益!淮南战起,唐兵屡败,梦锡又密谏道:“延己等奸言似忠,若陛下再不觉悟,恐国家从此灭亡了!”
李璟仍然不从。至李德明被杀,虽由宋齐邱、陈觉等从旁怂恿,延己也串同一气,斥德明为卖国贼,应该伏诛。及许文缜等战败紫金山,同作俘虏,陈觉与齐王景达,自濠州遁归,国人恟惧,李璟召入延己等,会商军事,甚至泣下,延己尚谓无恐。枢密副使李征古,与延己同党,且大言道:“陛下当治兵御敌,奈何作儿女子态,徒对臣等涕泣,莫非是酒醉不成,还是乳母未至呢!”
【视君为吃奶小儿,未免放肆。】唐主不禁色变,征古却举止自若。 会司天监奏天文有变,人主应避位禳灾,唐主复召谕群臣道:“国难未纾,我欲释去万机,栖心冲寂,究竟何人可以托国?”
李征古先答道:“宋公齐邱,系再造国手,陛下如厌弃国机,何不举国授与宋公!”
陈觉亦从旁插嘴道:“陛下深居禁中,国事皆委任宋公,先行后闻,臣等可随时入侍,与陛下同谈释老了。”
唐主目顾延己,延己亦似表同意。乃命中书舍人陈乔草诏,将委国与宋齐邱。陈乔俟群臣退后,独持入草诏,造膝密陈道:“宗社重大,怎可假人!今陛下若署此诏,从此百官朝请,皆归齐邱,尺地一民,俱非己有。就使陛下甘心澹泊,脱屣万乘,独不念烈祖创业艰难,难道可一朝委弃吗?古有齐淖齿,赵李兑【皆战国时人】,近有让皇帝【指前吴主杨溥,让位李昪,病死丹阳。子孙被李璟派人杀死。你能杀别人子孙,别人也能杀你子孙啊】,且为陛下所亲见。抚今思昔,能不寒心!臣恐大权一去,求为田舍翁,且不可得了!”
唐主愕然道:“非卿言,几落贼人彀中!”
乃将草诏撕毁,引陈乔入见皇后钟氏,及太子弘冀,且指语道:“这是我国忠臣!他日国家急难,汝母子可托付大事,我虽死无遗恨了。”
嗣是乃疑忌宋齐邱、陈觉等人。却说陈觉诣周议和,还至金陵,矫传周主诏命,谓江南连岁拒周,皆由严续主谋,须立杀无赦。严续为故相严可求子,尚烈祖李昪女,也就是李璟姐夫。性颇持正,不入宋党。唐主命为门下侍郎,兼同平章事。陈觉与严续有嫌,因此借此构陷。唐主已有三分明白,不忍杀续,但罢为少傅。 及钟谟南归,入见唐主,乘隙进言道:“宋齐邱累受国恩,见危不能致命,反谋篡窃,陈觉、李征古等,阴为羽翼,罪实难容,请陛下申罪正法!”
唐主忽忆及陈觉言,便问钟谟道:“陈觉曾传周主命,迫诛严续。卿在周廷,果闻有此语否?”
钟谟答道:“臣未闻此言,恐是陈觉捏造。就是前时李德明,与臣同往议和,他亦无非衡量强弱,因请割地求成,齐邱与陈觉说他卖国,遂致诛死。试问今日陈觉前往通款,比前时德明所请,得失何如?德明受诛,陈觉怎得无罪?”
唐主沉吟多时,乃语钟谟道:“究竟周主欲诛严续否?”
钟谟又道:“臣谓周主必无此言。如若不信,臣可至周廷问明。”
唐主点首,因令钟谟赍表入周,略言久拒王师,皆由臣昏愚所致,严续无与,请加恩宽宥。周主览表,不禁惊诧道:“朕何曾欲诛严续?就使严续欲拒朕,彼时桀犬吠尧,各为其主,朕又何必苛求。”
钟谟乃述及严续刚正,及陈觉等矫诈情状,周主又道:“据汝说来,严续为汝国忠臣,朕为天下主,难道教人杀忠臣么?”
钟谟叩谢而归,报明唐主。唐主因欲诛宋齐邱等,又遣钟谟诣周禀白。周主道:“诛佞录忠,系汝国内政,但教汝主自有权衡,朕不为遥制呢。”
钟谟即兼程还报,唐主乃命枢密使殷崇义,草诏惩奸,历数宋齐邱、陈觉、李征古罪恶,放齐邱还九华山;谪陈觉为国子博士,安置饶州;夺征古官,流戍洪州。陈觉与征古惘惘出都,途中复接唐主敕书,赐令自尽。南唐五鬼,陈觉为首,魏岑、查文徽已病死,此外只剩二冯,唐主不复问罪。寻且迁任延己为太子太傅,延鲁为户部尚书,宠用如故。宋齐邱至九华山,唐主命地方有司锁住齐邱居宅,不准自由,但穴墙给与饮食。齐邱叹道:“我从前为李氏谋画,幽住让皇帝族于泰州,天道不爽,理应及此,我也不想再活了!”
遂绝粮7日而死。卒年73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