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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两个才子(1 / 1)

公元974年,李煜最后一次拒绝了赵匡胤的邀请不去开封之后,“帝始决意伐之。”

赵匡胤被拒绝之后,突然提出一个新的要求。他要李煜马上派人护送南唐境内一家姓樊的人到开封来,全家老小必须一个都不能少。李煜摸不着头脑,但他刚刚拒绝过赵匡胤,心惊胆战之余正想着怎样讨好,何况根据调查这家姓樊的人极其普通,最有出息的是个叫樊若水的落第举人。那就送吧,无足为惜。于是他立即下令照办。樊若水是长安(今西安)人。他爹樊潜是南唐中主李璟属下的小县长,李煜子承父业当了后主。樊若水也想子承父业当个小县长,却连省考笔试那一关都过不去。屡考不第,但志在千里。他主动给国王李煜写信,对国家大事精心议论,提出各种建议,可惜,没人理他。报国无门,当官无路,举人先生很伤心。大江天南北,两岸花万朵,杂花生树树比花多,难道我还非得吊死在你这可半死不活的树上,你不让我当县长,樊爷自有当县长甚至市长的地方。经过一番思考,他认为宋太祖在北方立国,至今已近十年,先后灭掉后蜀和南汉,地盘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强,南唐已经成了他的瓮中之鳖、刀下之鱼,只是苦于长江天堑阻隔,才迟迟未能发兵。因此他想:“大江无桥可渡,宋军就难以攻取南唐。若能用竹筏、大船架起浮桥渡兵,帮助宋廷完成一统大业,岂不是扬名振声之举吗?”

想到这里,樊若水积极筹划起来,决心一定要拿出一个最好的架桥方案,作为自己北归的见面礼,去呈现给宋太祖。这是一种前无古人的大胆设想,但要实现并不容易。首先,这浮桥架在何处最为合适?樊若水颇懂些兵法,也读过不少地理方面的典籍,他又长期生活在长江边上,因此对长江渡口、圩堰、关卡、要塞等无不了如指掌。经过一番认真的考察和周密的分析,樊若水认为采石江面比瓜洲江面为狭,可作为架设浮桥的首选地点。然而采石江面“惊波一起三山动”,要在这样的奇险之地架设浮桥谈何容易!要架桥,不仅要事先测量出江面的准确宽度,还要在岸边建起浮桥固定物。采石乃是南唐的军事重镇,在南唐驻军的眼皮底下,要测量江面,建造浮桥固定物,当然不能公开行事,只能设法暗中活动。于是他经人介绍来到采石广济教寺当了一名和尚。这个广济教寺位于牛渚山南麓,南唐时已有七百余年历史,是江南远近闻名的一大禅寺。樊若水来到这里,接受了“具足戒”,落发成了僧人。其实,他哪里是真心当和尚,只不过想借此身份掩人耳目,利于他考察采石江面而已。樊若水在寺院里没有多少事做,出入也很自由,有机会他就经常到牛渚矶边察看地形,并暗自绘下图纸,标上记号。有时他还以垂钓为名,划着小船,带上丝绳,寻找隐蔽处,将丝绳拴在牛渚矶下的礁石上,然后牵着这根丝绳划到西岸,用这种办法来测量采石江面的宽度。为求其精确无误,樊若水在采石江面如此往返数月,测量十几次,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樊若水获取了采石江面的水文地理资料后,便于开宝三年(970)不辞而别,离开广济教寺,逃往宋都汴梁,求宋太祖召见。赵匡胤正在研究、制定收复南唐的计划,正在为没有南唐尤其是长江天堑翔实的第一手资料挠头,并且掉了一地的头皮屑,饶是这样,依然头昏脑涨打瞌睡。樊若水的一张《横江图说》让所有的技术问题迎刃而解,好钢用在刀刃上,马屁拍在坐骨神经上,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樊若水不但给他塞了一个乳胶枕,还给他吃了一颗速战速决大宋必胜的定心丸。樊若水向宋太祖献上平南策——“请造浮梁以济师”,宋太祖一听龙颜大悦,喜不自胜地说:“今得此采石详图,李煜小儿已尽入我袋中了!”

樊若水向宋太祖献“平南策”后,宋太祖对他愈加器重,准其参加大宋的进士考试。樊若水及第后,经吏部铨选,授舒州军事推官,并获得参与征伐南唐军务的资格。开宝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当曹彬大军兵临池州时,樊若水又被任命为太子右赞善大夫,亲自参与架桥的大量准备工作。樊若水谢恩告辞,正要离去,赵匡胤叫住他,朕很好奇你的名字,是何出处?樊若水说这个这个这个说出来怪不好意思呀,唐朝有个领导叫倪若水很有学问了,官也做的很大,从我知道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把他当做是我学习榜样,我就把名字改成他的名字。赵匡胤很有耐心等樊若水把话说完,用尽了洪荒之力忍着没有笑场:爱卿你的历史是历史老师教的吗?看清楚了好不好?人家叫倪若冰,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是功夫好不好?你是食古不化囫囵吞枣,好好学习学多心里,把名字改成知古吧,好好学习,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樊知古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感谢领导赐名,改姓也无所谓。走在回家的的路上,老樊心里满满都是温暖和感动:我一个外乡人,命运却对我如此垂青,要修多深的缘分,要有多大的造化,才能让陛下亲自改名,我骄傲。然而,按照敌人反对的,我们坚决拥护。敌人拥护的,我们坚决反对的哲学思路,江南人十分鄙视樊知古,他家刚搬走,邻居们就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砍伐一空,发泄一通怨气,不带一丝一毫的羡慕嫉妒。他们那个年代信奉好女不嫁二夫,好男不择二主,像樊知古这样跳槽到竞争对手公司还得到提拔的选手,必然受到广大人们群众的鄙视。其实樊知古也是穷则思变,想当年自己一穷二白的时候,那些邻居见了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如今衣锦还乡卷土重来,旧话重提那是必须的,首先那个姓洪的卖酒郎,想当年老子从你家门口过,闻闻酒味你就一脸的嫌弃。樊知古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是提高酒的征收税率,高到入不敷出高到洪家自动宣布破产。却说宋廷接受樊若水的建议,先命人在长江荆湖一带(西起江陵,东抵黄冈,南至岳阳)水域,打造黄黑龙船千艘,以作架设浮梁桥墩之用;又命人砍伐巨竹,搓制粗绳,扎制竹筏,以便日后做浮梁桥面。一切准备就绪,再将这些龙船、竹筏集结于江陵,然后顺流东下。公元974年农历九月,运筹帷幄已久的赵匡胤,毅然宣谕由曹彬挂帅出征。主力兵分两路进发:一路由曹彬亲自指挥,由侍卫马军都虞侯李汉琼,贺州刺史田钦祚率部分舟师和步骑,紧跟先锋自蕲州入长江顺流东下;另一路由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任指挥,由侍卫步军都虞侯刘遇、东上门使梁迥率步骑舟师,乘战船从汴梁水东门启程,沿汴水入长江。然后两路兵马会师池州再攻采石,从西向东进逼金陵。另授吴越王钱俶为东南面行营招抚制置使,并以内客省使丁德裕为监军,率师沿太湖自东向西进攻,与曹彬、潘美紧密配合,对金陵造成两面夹击之势。南下之前,赵匡胤在讲武殿赐宴,为出征将帅壮行。酒过三巡,赵匡胤语重心长地叮嘱曹彬:“此次平定江南,朕拜托曹卿全权督办。当务之急是告诫将士,以严明军纪为重,兵临金陵外围不得妄杀无辜,不得骚扰百姓;要施行仁爱,取信于民,多围少攻,使自归顺。倘若万不得已血战肉搏玉石难分,也要竭力保护李煜一门,不可加害一人。”

接着,他从御案上取过一具剑匣,神色严肃地对曹彬说:“此剑卿须随时带在身边,副帅以下如有违命者,卿可就地斩首,无须禀奏。”

曹彬赶忙撩起战袍单腿跪地,双手将剑匣举过头顶,用颤抖的声调回答:“臣遵旨!”

消息传到南唐,李煜即命徐铉出使开封。徐铉时任南唐修文馆学士承旨。这官虽然不大,但此人满腹经纶,利齿伶牙名震中外,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宋朝那些不可一世的大臣们立即就会晕倒一半。话说某年李煜按例给赵匡胤上贡,派出的贡使就是徐铉。然后宋朝就开始举国发愁,不为别的,按照惯例宋朝得派出一名押伴使,全天候陪着徐铉,直到这人离境。但是这时全体的宋朝官员们都在找借口,请病假,说什么都不跟这个姓徐的见面。因为丢不起那个人。想想吧,大家都是文人,都是孔圣门徒,可是人家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引经据典,而且人越多状态越好;而你却瞠目结舌不知所云……这日子还怎么过?往小里说你个人声名扫地;往大里说一国文人都被人家小瞧,这影响可就太大了。最后宰相赵普都没了主意,只好老老实实地向皇帝汇报。赵匡胤说:“这事好办,就交给我选人好了,你们去准备其他的。”

这时,赵匡胤想起了庄周讲的“运斤成风”的故事,凡是好手,都得有对手才行,若无对手,他便失去了兴趣,发挥不出自己的才智技能来。于是,他从自己的殿前侍卫中挑出十个目不识丁的兵士,并指着其中一个特别粗俗的说:“今年就叫他去!”众臣下不敢反驳,大家都认为今年非败给徐铉,大丢国格不可。那名侍卫打扮起来,在众人簇拥下来见徐铉。徐铉见来人相貌粗俗,轻蔑一笑,但又一转念,人不可貌相,还是小心为好。于是开动脑筋,调动口舌,古今南北地讲了起来。那侍卫全然不懂,只见徐铉讲得口沫乱飞,觉得可笑,不觉笑出声来。徐铉以为自己讲话中有了漏洞,连忙刹住。如此再三,直让徐铉摸不着头脑。有时徐铉用话头引那侍卫讲话,那侍卫一点不知,只是点头支吾。徐铉摸不着头脑,日子一长,徐铉觉得淡然无味,也就不再开口了。这次徐铉又到了,立即求见。马上有人警告赵匡胤,对徐铉不能大意,必须要有充足的准备(宜有以待之)。赵匡胤哈哈一笑,说——只管把他叫上来,其他的你们都不懂。(第去,非尔所知也。)徐铉上殿,他在当时宋朝最神圣庄严的地方,抬着头,声音响亮(仰而大言)地说出江南所有人的愤怨:“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

宋廷震惊,这话很平常吗?不,这正中赵匡胤的要害。谁都知道,赵匡胤每次出兵都要有理由、有根据,从来都没有不讲道理,上门欺负别人的时候。而这次征南唐,最冠冕堂皇最官方的理由也不过就是李煜“倔强不朝”,这无论如何都太勉强。但是从来都没有人敢对赵匡胤说什么,现在徐铉上来就揭赵匡胤的底牌,从根子上让他原形毕露。人人都在看着宋朝的皇帝,赵匡胤这时可以有多种选择。他可以当场大怒,无论是棒揍徐铉一顿,还是把他轰下殿去,都很容易而且正当,毕竟徐铉以求和的身份,却说了批评指责的话,其实就算杀了他又能怎样?胜利者不受任何指责!但是赵匡胤却没生气,他很从容地叫徐铉走近些,让他有话尽管说完。  徐铉更加气愤,南唐多年来种种委曲求全的事涌上心头,让他脱口而出——李煜事俸陛下,就像儿子对父亲那样孝顺,有过什么过失吗?你凭什么派兵征伐?(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之后他反复论说,慷慨激昂,史称达到了“数百言”之多。等到他终于告一段落之后,赵匡胤平淡地回答了他一句话:“你说我和李煜就像父亲和儿子,那好,你说父亲和儿子能分开住吗?”

(尔谓父子为两家,可乎?)还能再说什么呢?徐铉无比痛恨自己,没想到自己满腹经纶,竟意外地败给了这个出身行伍,一肚子草包的强盗皇帝。在他的难堪中,道士周惟简拿出了李煜亲笔写的信件,呈给赵匡胤,这是最后的努力了。让人欣慰的是,赵匡胤当场看信,但看完后说出的话让徐铉加倍的愤怒。赵匡胤说:“你们国主所说的话,我看不懂。”

(尔主所言,我亦不晓也。)还能再说什么?徐铉一行人至此已经彻底失败,而且无话可说。李煜写的信,人家看不懂,你所能做的,就只有郁闷至死。但是徐铉仍然不死心,他尽量温顺地说——李煜实在是因为病了,才没能入朝觐见,并不是他敢抗拒您的诏令。恳请陛下退兵,保全江南一方百姓的性命吧。这时,人见人怕,伶牙利齿的徐铉已经容颜惨淡,近乎恳求,但是赵匡胤不为所动。徐铉不甘心,他“反覆数四”,与宋朝的皇帝辩论不休,到最后终于没法克制自己,变得“声气愈厉”。赵匡胤的耐心也终于到头了,他感觉这样下去根本就没完没了,眼前这个书呆子根本看不清局势——什么有罪没罪?什么奉诏入见?你以为是在法庭上吗?有理才能打人,没理就得撤兵?赵匡胤按剑而起,怒喝徐铉,说出了人人都心知肚明,可就是摆不上台面的话——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语道破天机,其实也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好让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书呆子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在哪儿,在和谁说话!徐铉沉默了,历史上记载,这位江南才子“惶恐而退”。但我想,这一定是宋朝的臣子们在为老主子遮羞,试问普天之下有谁被逼到赤祼祼拿刀剑说事,把仁义道德扔到一边,承认自己就是因为你的钱财土地才见财起意、不安好心的? 除非那本身就是个仗势欺人,没有廉耻的强盗鼠辈!该惶恐的不应该是徐铉而应该是赵匡胤!徐铉又败了,他默默无言地在赵匡胤面前转身。他仍然选择了千里之外的金陵,还是要回到已经势尽力穷,注定亡国的李煜身边。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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