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他们终于抵达托洛斯特区。
周围只有零星几人,无一例外都是穿戴着立体机动装置的驻扎兵团士兵。每个人的神色都透着惶恐不安,似乎这一次直面巨人的经历把他们吓坏了。
这其中,面色平静的玲子就格外引人注目。
大门缓缓打开,迎接着幸运归来的几人。玲子最后回头看了看平原的方向,然后毫不留恋的策马进了城。
原来他们会开门啊。
原来,真的会有人接他们回家。
城门口聚集着玛利亚之壁的难民,几乎都是孩童和妇女。他们目光期盼的看着回来的几人,希望里面有自己的亲人,但收获的却是绝望的现实。
也有人高兴的奔上前抱住活下来的驻扎兵团士兵,他们激动的流着泪,被抱住的人却表情麻木,毫无反应。
经历这地狱一样的一个月,他们已经回不去之前的生活了。
玲子视线看向一群孩子站立的位置。那个地方的哭喊声是最大的。她看见了自己寻找的目标。
金发的阿尔敏,黑发的艾伦和三笠。
这都是从阿诺德口中了解到的消息。
她翻身下马,走到几个孩子面前,弯下腰,神色平静的看着他们,“阿尔敏?”
阿尔敏苍白着脸抬头。
“我是你爷爷的朋友。”她淡然道:“你爷爷让我来照顾你们。”
“……他呢?”阿尔敏双眼噙着泪,哽咽着问她,“我爷爷他……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艾伦和三笠沉默的站在他身后,艾伦伸出手抱住了他,正要开口宽慰,阿诺德爷爷可能有其他事情,却突然听见玲子开口说道:“他死了,所以是我来找你们。”
阿尔敏终于憋不住崩溃的情绪,蹲下身抱头痛哭起来。
艾伦猛的回头瞪着她,像一匹发怒的狼崽子。三笠也跨步上前,将两个男孩子护在身后,目光凶狠的看着她。
玲子挑眉,看向阿尔敏,“你爷爷希望你跟我一起生活,”再看一眼两个黑发的小朋友,“当然,你的伙伴们也要一起。”
“爷爷他……他离开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阿尔敏红着眼睛看着她。
玲子沉默了半晌,抬起手揉乱了他的金发:
“他说,希望我们能成为家人。”
……
846年的夏天,阿尔敏失去了爷爷,但他又得到了一个奇怪的家人。
王城对于像她这样从玛利亚之壁夺还战生还的人给予了大量奖赏,包括托洛斯特区的一间房子,虽然很简陋,但住下一个大人三个孩子已经是绰绰有余,阿尔敏三人也就不用再去拥挤的难民营了。当然,白天的时候三个孩子还是会去开垦荒地,毕竟一天两个黑面包的‘工资’,已经足够让他们满意。
虽然玲子得到的钱能养活他们,但他们依然很有志气的拒绝白吃白喝。玲子也不再多言,放任了他们的行动。
格雷戈回来之后立刻去驻扎兵团报道了。他是第三小队的队长,整个队伍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幸存者。分开之前,他郑重其事的向玲子鞠躬道谢。毕竟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有这个穿着奇怪但实力强悍的女孩子带着他,他是绝对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安顿好一切之后,玲子牵着阿沙尔,骑马来到了西部的凯洛鲁巴区。
她穿过人群,停在一户破败的房子外面。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是谁?”门里传来询问声。应答的主人似乎感冒了,声音听起来很沉闷。
“我是来自托洛斯特区的玲子,玛利亚之壁夺还战的幸存者之一。”玲子说道。
安静了一会儿后,门忽然被猛的打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穿着布满褶皱的短褂,上面沾染着洗不掉的污渍。玲子注意到,他站立的姿势不自然,左脚有些跛。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玲子:“什么事情?”
玲子没有答话,从脖子上取下那根印有血渍的十字架项链,递到他面前,“唐纳德.阿尔贝莱特先生,在参与玛利亚之壁夺还战时不幸身亡。”
男人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哀伤,似乎很冷静,他伸出手,将项链接了过去。
只是那双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所有的情绪。
“……他……”男人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只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是个英雄。”玲子兀自说道:“多亏了唐纳德先生,我才能活下来。”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男人喃喃自语道。
他是唐纳德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名调查兵团的士兵。在三年前一次壁外调查中失去了左腿,只能被迫退伍,留在家里当个闲人。
大儿子也加入了调查兵团,毕竟是训练兵前十名的好成绩,他应该能活的好好的。小儿子唐纳德也想和他们一样,他不想唐纳德死在壁外,于是和他大吵了一架。唐纳德加入驻扎兵团后,便再没回过家。
这一次玛利亚之壁夺还战,他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唐纳德还是出墙了。
在唐纳德心里,自己的父亲一直是个英雄。就算英雄迟暮,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换他来做父亲的脊梁就好了。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枚染血的十字架。
他拒绝了玲子想要将阿沙尔归还的提议,摸了摸白马乖顺的脑袋,关门回了房间。
昏暗的灯光下,桌案前摆着一碟瓜果,以及两张黑白的照片。照片上分别是一名笑容温婉的女人,和一个穿着调查兵团军服,意气风发的青年。
珂莉安.阿尔贝莱特,尼尔.阿尔贝莱特。
他颓废的坐下来,颤着手从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黑白照片,摆放在两人中间。
唐纳德.阿尔贝莱特。
照片里十几岁的少年还是像以前一样,笑的开怀。他的时间,也像妈妈和哥哥一样,永远的定格了。
男人再也忍不住,趴伏在桌案上,将三人搂进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左脚的断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又回想起一年前的春天,从训练兵团毕业回来看望他的唐纳德嘻嘻傻笑着,递给他一根木头做的假肢。
‘这可是我和韩吉分队长研究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少年骄傲得插着腰,高声对他说着:‘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别人说你是跛子了,我会加入调查兵团,学更多更好的手艺,给你做出更逼真的!’
可惜,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关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