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令云轻舟面露痛苦之色,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刚才还是生机勃勃的中年人,现在却垂垂老矣。
“韦公子,张老头照顾小女,这是天大的恩德,恕在下不能不报,忠义两难全,还请公子体谅。”
云芊芊终于发现爹爹不对劲,赶紧道:“爹爹你怎么了,是不是这小子威胁你,我弄他!”
云轻舟笑着道:“韦公子没有威胁我,是爹爹做错了事,不怪旁人。女儿走,咱们回家休息去了。”
钱捕头心中叹息,刚才对着韦应自称下官,后来自称在下,以白城令云轻舟的严谨,不难看出韦应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而且职位比一城县令只高不低,不由骇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究竟是什么官?
韦应苦笑道:“我也没让你辞官不干啊,你这样走了,眼下白城百姓如何办?”
听到百姓,云轻舟停下脚步,道:“我自会上书乞骸骨,请公子放心,在新白城令到来之前,白城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韦应叹了口气,白城令云轻舟徇私枉法,甘愿放弃前程官途,也要帮助女儿报恩,宽恕小黄瓜。
看着云轻舟消失的背影,墨冰低声感慨:“这又是何必呢?为了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放弃自己的官途,不值啊不值!”
韦应肯定道:“在他心里,他已经不适合做官了,因为它违背的是自己的信仰,看得出,云大人之前定是以为铁面无私之人!”
钱捕头走了上来:“韦大人,云大人一心为民铁面无私,为白城安康出了不少力。”
韦应微微皱眉:“你知道我是大人?”
钱捕头低着头,不说话。
韦应只能道:“叫我公子吧,别叫我大人。”
钱捕头心头一喜,果然是大人,恭恭敬敬道:“是,公子。”
韦应随即道:“你跟上去看看,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云大人的不应该沉寂下去,白城还需要他。”
心中有些坠坠,女帝洛天星知道自己把她的县令弄没了,不知道会不会一刀砍了自己。
好吧,区区山海境巅峰,也不是砍不过她,主要是担心不能帮助女帝陛下安慰后宫,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处,不能为女帝分忧。
我也是忠君爱国之人!
墨冰道:“公子,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韦应点点头,“也好,我明天还要去让云大人回来当官,不能把一堆烂摊子丢给我。”
墨冰无语地跟在身后,你刚才用官位威胁人家,现在又要请别人回来当官,你真贱,真的!
韦应要是听见他心中的话,会会上一句,我哪里知道这人这般耿直,拼着官位不要,也要为了报恩放过一名小毛贼。
剩下的捕快招呼韦应两人,带到衙门招待客人的驿站去了,驿站虽然简陋,却也是风吹不到,雨淋不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云轻舟带着女儿回到自家的住所,看着如花似玉的俏丽女儿,即便是一身乞丐服装,也难掩天生丽质。
迷茫的眼神中,显露出一丝追忆,捋着女儿鬓角的发丝轻声道:“你和你娘长得真像,真的很像。”
云芊芊噘着嘴道:“可是我娘不偿命,等不到你当官飞黄腾达,便一命呜呼了。”
云轻舟嘴角显露出一丝苦涩,道:“我知道你怨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娘,当初我年轻时候为了施展胸中抱负,做一名好官造福一方百姓青史留名,因此忽略了你娘,对你娘的关心确实少了些。”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云轻舟背着女儿悄悄抹掉眼泪,努力装出一副豁达的样子。
“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你也无能为力,怪不得你。”云芊芊明显注意道了这点,追问道:“爹爹,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云轻舟哈哈一笑,强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爹爹再也不会忽略你的感受,知道你嫁人之前,爹爹都不会离开你了。”
云芊芊将信将疑,但直觉告诉他,向来以一方百姓为重的父亲,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不过这样也好,能得到父亲的关怀,也是极好的。
扬起天真的笑脸,搂着云轻舟的胳膊撒娇道:“嘻嘻。”
这是看到钱捕头正在一旁等待,云芊芊撇撇嘴,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懂事快步走会屋子,将谈话的空间流出来。
云轻舟和钱捕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两人沉吟良久。
钱捕头小心翼翼的环顾一周,瞄到柱子后面,一截裸露出来的衣角,便知道有人在后面偷听,对云轻舟挑了挑眉,云轻舟回头一望,摆了摆手,反正是自家女儿,现在已经不做官了,挺久任由她听,也无碍。
钱捕头顿时了然,但仍旧没敢大声音:“云大人,我是个粗人,就有话直说了。刚才那位韦大人说让你回去继续当官,没有说革你的职,你怎滴就自己走了呢?白城若是没有你,你让我们这些苦命人该如何是好,若是在有其他县令接任白城,您辛辛苦苦的心血毁于一旦。”
云轻舟是个好官,给白城数十万百姓带来了安康,比之前的白城令在位的时候,百姓的生活好了三倍不止,之前的白城令虽然不错,但云轻舟更好,要是再回到从前,真不知道百姓该如何过活。
经过漫长黑暗见到黎明的人,又怎能重新适应黑暗。
云轻舟抚须笑道:“大可不必如此,我去意已决不管韦大人是否会革我的职,我依然不够资格在做白城令了,钱捕头不要劝我,我以后只是白城一名普通百姓。”
躲在柱子后面的云芊芊闻言,心中顿时骇然,顿时明白小黄瓜今日偷来钱财的主人是一名大官,比父亲的官还要大,父亲为了保住小黄瓜,竟然辞掉了官。
不由心中一痛,父亲的毕生抱负便会为官一方造福百姓,难怪刚才瞬间苍老了数十岁。想要走出去让父亲抓住小黄瓜,却又心中不忍,一时间在原地踌躇,没由来生出一股怨气,都是那韦应,不就是一点银子么,对你这么个大官来说,这点银子算个什么,逮着我父亲小辫子不放手。
钱捕头沉吟片刻道:“云大人,其实韦大人也不是个纯粹的好官,对官场那一套的容忍度很通透,决计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便让大人下台,而且他应该是微服私访,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
云轻舟知道这点,因为韦应是在只有两人的时候,才公开身份,并且叮嘱不要透露。
“大人,韦大人最初寻找小人的时候,花了好几百两银子贿赂小人,让我帮忙找回他丢失的银子,却并没有表明身份命令我让我帮忙找寻,这已然说明了韦大人并非是擅用职权之人,刚才他让小人来寻大人继续做白城令,说明亦是大度之人,并没有追究大人过失,大人有何必辞官。”
钱捕头按照自己的推测细细阐述,想要挽留云轻舟。
云轻舟给钱捕头倒了一杯茶水,缓缓道:“老钱啊,人犯了错便是犯了错,不能因为别人不追究便当做没有发生,我包庇小女是不争的事实,这点没什么可说的,既然不能以身作则治理白城,不如退位让贤,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
“就算是韦大人不追究我,但是我的心已然不能支持自己继续下去,我的心已经坏了。”
钱捕头晒笑道:“我是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犯了错之后改正即可,谁也不是圣人,做错事在所难免。”
云轻舟苦笑道:“但是我知道我犯了错,我没法子改啊!”
钱捕头知道云轻舟过往经历,想要拳云轻舟不要用恩情束缚自己,可让云轻舟做忘恩负义之人,云轻舟还是云轻舟吗?
长长叹了口气,决定不在劝说,心中憋屈不已,其余城池县令犯得过错比白城令云轻舟多多了,不也依旧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心里感到憋屈,用读书人的话来说,这便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云轻舟抚须笑道:“老钱,你果然懂我,人生知己难寻,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钱捕头忽然道:“大人,纵然是你甘愿舍弃官位不追究此事,但是韦大人他会不追究吗?若是下一任白城令听闻此事,会不会在下狠手,到时候大人也就护不住大姐了。”
云轻舟嘴角一抽,嗫嚅道:“应该不会吧,我用官位包庇小女,舍了一身官职,若是韦大人稍微大度一点,应该不至于在计较此事吧?”
“对对对,韦大人少年高位,心中自然十分开阔,不一定会和我计较此事,应该不会。”
钱捕头看着云轻舟不断麻痹自己,忽而说道:“大人,我有件事忘了和你说,韦大人花了金子找我帮忙,让我帮忙找回几百两银子,说是只为了出心头那口气,这般行事看来,必然不是个大度之人,我担心……”
云轻舟嘴角的笑容一僵,若是新任白城令非要追究此事,纵然是看在自己的面上不追究云芊芊,但是女儿必然不会看这小黄瓜遭难,到时候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事。
“这都是什么事啊!”
气急败坏的喝了口茶水。
此时,云轻舟回头一望,朗声道:“芊芊,快回去休息了。”
云芊芊心头一跳,看着露出柱子外面的衣裙,顿时知道自己暴露了,悄悄退了回去,径直回到自己房间之中。
点燃一盏如豆的油灯,望着窗外月光下,父亲尚在与钱捕头对饮,不知何时,桌上的茶杯已然换成了酒壶。
悄悄将脑袋埋进被子,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我报恩有什么错?
可看着爹爹喝闷酒的样子,心中真的很难受。
纵然爹爹小时候弄丢了我,那也不是他故意的,他一直在寻找我,若是没有用心寻我,即便是对面走过,也不会相识。
云芊芊啊云芊芊,再怎么说你也是恩怨分明之人,张老头教你恩怨分明,你爹对你的好,你怎滴就当做理所当然了呢?
想到此处,云芊芊猛然坐了起来。
“既然答应了张老头照顾剩下的孩子们,但我不能让父亲为难,小黄瓜犯了错,应该付出代价,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弄死,便一路尾随,照顾她生活,岂非是两全其美?”
“这是个极好的主意,父亲可以继续当官造福一方百姓,我也没有放弃答应张老头的承诺,剩下的孩子我便托人照顾,等到小黄瓜期满释放,在荣耀归来!”
“妙极秒极,我真是个天才,我现在就去告诉父亲……等到明天吧,让爹爹失落一会,谁让他小时候将我弄丢了。”
或许,这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吧。
想到这里,趴在窗户上,望着窗外。
月光洒下,照落在少女灵动的眸子上,一眨一眨的很是好看。
一夜无话。
云芊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然天明。
阳光很明媚,洒落在小院子里。
看着身上盖着的被子,心中微微一动,昨晚睡觉的时候被子还在箱子里,一定是父亲悄悄来过,给自己盖好被子。
将被子叠好,推开窗,正好看见父亲和钱捕头正在饮酒,地面上散落着好几个瓶子。
“竟然喝了一晚上的酒,也不怕天寒着凉。”
翻身起床,走到院落中。
看着迷迷糊糊谁在石桌上的两人,云芊芊心头一酸,父亲很醉了,仍在不停地往嘴里的灌着酒,眼角还有未曾干涸的眼泪。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任性包庇小黄瓜,父亲也不会放弃毕生梦想,辞官归隐。”
云芊芊抱着云轻舟走近屋内,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刚转身想要给父亲洗把脸,却依然听到轻微的鼾声。
云轻舟嘴里微微呢喃:“轻眉,我将芊芊照顾得很好,你放心。”
云芊芊心头一酸,给父亲洗完脸后盖好被子。
又讲钱捕头扛回房间,扔在地上,身上盖了几堆干草:“钱叔叔,你就凑活一下,我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总不能晾着我爹把被子给你盖吧!”
刚安置好父亲和钱叔叔,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云芊芊打开门,恰好看见一翩翩少年。
少年嘴角含笑,眼睛里尽是明媚。
云芊芊面色一寒:“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话音刚落,正好看到旁白的一名捕快身子一哆嗦。
这名少年,正是韦应。
韦应笑着道:“我想来,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