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回来咯~”
“阿婆阿婆,小星星回来咯~”
“三娭毑,四娭毑,七娭毑,还有呀~啊呀呀~小星星回来咯~”
“锅锅~锅锅要做好吃的咯。嘿嘿嘿~哈哈~嘻嘻哈哈~小~小猫~你们好啊~小猫小猫~你们要不要跟小星星一起玩啊~”
“~小鸡小鸡~我们回家啦。锅锅锅锅~我们回家喽~婆婆婆婆~我哒锅锅要给要给~小星星做好吃的咯~”
“……”
两岁不到的小丫头,车轱辘话能说一灰箩。叽叽喳喳的,真的像个报喜雀一样,叽叽喳喳,大家也能够差不多听明白大概。
今天她开心呀,语音表达能力爆发了。手舞之足蹈之,双眼眯成了两弯小月芽儿。
她要告诉大家呀,自己的锅锅真的好厉害呀,锅锅不呆~锅锅不傻~锅锅今天还要做好多好多好次的呀。哎呀,哎呀,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给大家说呢。
锅锅是最厉害哒,细锅锅也是最厉害哒,小星星也是最厉害哒,大家都还不知道呢。
激动的她抱着我的腰就往下出溜,我只能赶紧拉住了她。
老黑牛停在了侧门口,慢慢低下了身子,庆娃子一溜烟自己跳下了牛背,去找那几个光屁股伙伴一起玩去啦。我一个翻身,伸手抱住了扑过来的星星。
不用管,老黑牛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悠闲地走向了后院自己的牛栏。
大屋的门口,自家阿婆,几个娭毑还有一些婶婶嫂嫂,她们都坐在院门口忙着。
一边聊天,一边纺棉纱。纺织机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骨碌碌转,带动纱锭飞快转动。
等到各家的棉纱倒腾好了,到时候我爹就会把纱线上机摆成一排,唧唧复唧唧,飞梭往复,白色泛黄的土布就慢慢成形了。
乡下的大布衣服,真是结实的很,就是粗糙硬刮,上身不是很舒服。
乡下人也不讲究那么多,大哥穿了,二哥穿。二哥穿了,三哥穿。弟弟妹妹都穿完了,甚至还能给侄儿侄女穿。缝缝补补,用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
大布又好又结实,桐油浸透了还可以做帆布,也可以做雨棚,还能挡箭。
我爹是织匠师傅,出去别人也得尊称一声司务的,我老娘则是裁缝师傅,都是手艺人。
当年我老娘正是看上了老爹高高大大还有手艺,这才做了他浑家。
我阿婆已经五十多岁了,湘乡大乐坪贺家的,也是世代姻亲。我家闺女嫁过去,你家闺女嫁过来,那是血脉之亲。
宋朝百姓家的女子,一般是没有名字的。都是某某娘子或者是按照家中排行第几叫几娘,比如扈三娘,孙二娘,潘五娘(金莲家应该是败了才做了婢女,一般女子只有姓没有名)。
当然也有叫什么什么娥的,比如李娥刘娥常娥……就是李姑娘刘姑娘常姑娘的意思,不是名字,只是称呼。好比叫声李先生,并非姓李名先生(不是我要啰嗦,看了一本书,看到称呼刘娥为娥儿姑娘,小娥姑娘,撅倒。这样,有点看不下去了)。
家里长辈都叫我阿婆贺氏,贺娘子,或者六嫂子。子侄辈叫六婶子,六嬢嬢。孙辈叫六阿婆,或者六娭毑。
一个简单的称谓,糅合了南北各地方言,其实是一部先民从北方一代一代迁徙到南方,一部几百几千年的迁徙史,留下的记忆痕迹。
方言,是文化,也是历史。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值得子孙后代铭记呵,田土抛荒估计是老一辈的人无法想象的吧。
……
阿婆女工做的是顶好的,这会在帮儿女织补衣物,看到我们回屋,脸上满是笑意。
“阿婆!三阿婆,四阿婆,七阿婆,三伯母,九婶婶,嫂嫂,姐姐……鸿伢子回来了。”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亲人面容,我开心地一一见过礼。就是一个大院里面住着,家人们,虽然都是一个祖宗的传下来的亲人,实在是多,喊人也麻烦。能叫全人名字,那都难得的。
外人根本就弄不清,只能笼统地叫一声“各位娘子”,这不是口花花。见个女人喊娘子,妇人喊大娘子,小姑娘喊小娘子,见个男的喊大哥,大郎,在大宋,是标准称呼,就好比先生女士。
古人因为寿命不长,四世同堂的少见。一个太公下来,开枝散叶几十年就能到几十个人。
家里人多,热闹好玩,随意些就好,礼数多了,头晕,烦都要烦死。
“鸿伢子今天可真乖,我的好乖孙,你四阿公话我乖孙今日要待客,是不是哦?”
奶奶笑眯眯的,有溺爱,也有骄傲。
“嗯呐哩,孙儿今天高兴,想要全家乐呵乐呵。阿婆,你晚上就不要做饭啦,一起吃,不分房头吃了。”
一般一大家子住一起,不分房不析产,但儿子成年还是分开开灶,算是部分独立,日子分开过,产业归公中,有事还是一起做。
未成年子女那是要跟着父母过的,不可弃养父母,不侍奉父母那是不孝,鼓励棍棒教育,官府都乐意帮忙的,属于终身义务教育,不花钱。
“哎,我的好乖孙,我要享你的福喽。”
阿婆太感动了,种下的小苗苗他开始长起来了,真是有着满满的成就感。
“六妹妹真的是好福气呦,真是带了个好孙孙,我们大屋鸿伢子,真的是懂事了嘞,真乖!”
“阿婆,阿婆,小星星也好乖哒哦~小星星好漂亮哒~嘻嘻哈哈~小星星好开心呐~我们回家做好好吃哒哦~”
妹妹手里捧着小鸡仔,蹦蹦跳跳的,跑进了院子,想必是去找丫头们显摆显摆了。
怎么突然有点为小鸡仔担心呢,堂堂大妖,会不会给玩坏了哦。
……
我站在地坪里,看着长辈阿婆婶婶嫂嫂姐妹们忙的忙玩的玩,舒心自在。
看着田野,池塘,杨柳依依,果树枝头刚挂果,春已晚近夏,春意愈发浓,韵味。
不着急做饭,我要的食材还没有到呢,稍等片刻。
院墙上的小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哪里玩去了,我就这么安静地待着,随意观望。
阿呆嘛,平时就不怎么吱声的,今天已经是格外开朗了,不做声也没人关注。
李家大屋背靠山墙,上面的土丘不高,但是靠大屋一侧长满了荆棘,种上了铁力巴刺树,就是野猪都不敢钻进去翻墙。
还有一种羊角叶子树,五六个角,都是刺,种上不用养护,看家护院真的是尽职尽责。
有铁篱笆有狗,要啥监控保安呀。
山墙下方是几口窖眼,里头冬暖夏凉,天然保鲜。不仅是仓库,还是躲猫猫的好地方。
左手向东是个小山谷,很和缓,沿着缓坡上去,是十来亩的田土。
到了坡顶是一道土梁,那边就比较平坦了,一口山塘,几十亩旱地,也是我们李家的产业。
老爹老娘都在翻过坡的那一边劳作,想要见,那就可以天天见到了,不用着急。
我朝着东边张望,已近黄昏时刻,还没看见人影。天色也还不算多晚,按照他们的脾性,正好趁着日近黄昏几分清爽干活,多做点道路。
要到天摸黑才会回来,大概还要大半个时辰吧。
李家大屋南边便是池塘,是一个长方形两头圆的池子。我们的院墙建成了一个凹字,包在中间的是一块地坪,夹在大门到池塘之间,空出来有两三百平米见方,沙石地面,压得平整。
地坪边上摆放着石磨,碾子,石锁,石凳,还立有大土灶,烧的乌麻漆黑,经年的烟火。
两边靠堂屋是两个粗陶大水缸,小孩子都爬不上去。里面养着荷花浮萍红鲤鱼,亭亭如盖的荷叶间,数枝花苞探出了头。
屋檐下堆放着青砖黑瓦,屋子凡有破损之处,随时方便修补。
处处体现出先人们累积的智慧,实用性,安全,美观无不兼备。虽是农家,亦不失风雅。
这地坪是重大时节全家祭祀,办席,起道场的地方。过年过节杀猪宰羊打糍粑也在这里,算是村民活动中心。
两侧的院墙和池塘之间,留出两三步宽的小路,这样的格局带有一定的防御功能。
地方狭窄,房子打了地基屋里站的高,大院有阁楼可以向外砸石头放箭。
因为地基打得比较高,站在大屋房里要比外面的人要高近半米左右。居高临下的,可以通过预留的小窗户向外突刺,外面根本就施展不开。拉开距离的话阁楼上面也是住人的,可以砸石头放箭。
这个时代的人,聚居是为了抱团自保,弓箭刀枪那都是有的。打猎也算是农闲时候的副业,当成合练。
而且,乡下有狗,有事还可以敲锣示警,各个村落之间都会守望相助。
不过,乡下风气淳朴,闹个贼也稀罕。真有,先打一顿再说,呦呵,好玩,开心!
真的,闹贼的回忆就剩下紧张刺激了,难得出一回,让人一辈子难忘。
啊呀那个贼呀跑的好快呦狗都没撵上……那个贼呀好惨呐也不知道死没死……那个贼呀好俊俏可惜还是跑了……妇人之间,可不就这么些话题嘛,自古依然。
大屋分成了东西厢房各有四户人家,有些是两家合住成家不分家,已经有些挤迫了。
左右两个院子中间是天井,前排中间是堂屋,是举行重大仪式议事待客所在。第二排正中间是学堂,与堂屋有走廊想通。
耕读传世,有生存的底气,也有飞翔的梦想。
院内各处公共区域和各户之间相互联通而又相对独立,照顾到了各家各户的隐私,也方便相互支援,守望相助。
大门关上,那就是一座小小的堡垒,一方天地,些微十个八个贼人讨不到便宜。
最后一排,就是牛栏,猪圈,谷仓,杂房所在。牲口从东侧侧门入,再绕到后面。
在后面,我二叔还养一匹驮马。车老板,搞物流的嘛,见过场面,能养家,老风光了。
二叔喜事将近,也是周家湾的姑娘,温柔漂亮,远近一枝花。那是男帅女靓,挺般配。我也得准备准备,做亲侄儿的表表心意才行嘛。
……
这座李家大屋,汇聚了祖祖辈辈几百上千年来的智慧。就单说大门口的门槛,一整块长条石,青石打磨,光滑平整,那得有上千斤呢,没点实力办不到。
有这般好门槛石,门户稳当,多一分安全感,必然家宅兴旺。
到了夏天这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凉丝丝的,童年的美好回忆,之一吧。
……
壶天李氏始祖尧贤公自隋炀帝大业年间由江西泰和宦游南楚,卜居长沙,后徙湘潭,再迁湘乡,兴衍壶天、涧山、岩前等处。
尧贤公有八子,三房舜利公第二子祖合公移居西阳,其中一支便在横路冲李家大屋生根。
自尧贤公在此落户至今已经三百多年了,生发十多代子孙,人口繁衍不下千户。
祖合公一脉枝蔓连绵,也有数百人口。别说出了五服的,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弟就有好几十个人。
我们都是三郎太公子孙,不是豪强,乃是望族。
真有事,喊一声有外乡人打人啦,那真的是扁担锄头齐上阵,吓死个人。
三房只是八大房之一,八房合祭尧贤公,得有几千人,加上姻亲戚友,召集万人不是多大问题。
哪个调皮?谁敢放肆!
梅山脚边,古梧桐树下,横路冲塅里,是我生于斯长于斯,心心念念的故乡。
这里,有记忆,也有乡情,乡愁。
都说在家好,终是老故乡。
……
“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喧闹自远而近,挺大动静,有点慢了哦。
能让本尊久侯的,这三界,还有几人?
“汪汪汪汪~”
“呜呜呜~”
“嗷嗷嗷~嗷嗷嗷~”
场面有点大哦!
西南望,群狗出山林,徐徐而来,下了山坡,非是成群结队,而是颇有秩序,沿着小路归来。
有大黑狗带队押着一头中不溜秋的野猪慢慢前行。那头猪百十来斤,嗷嗷直叫唤,似乎求饶,带着畏惧。
大黑压在猪背上,令它根本反抗不能。这一招,似乎黄仙儿白仙儿都会,抓鸡鸡不叫狗不闹。
后面成一队,毛狗子,黑狗、黄狗、白狗、花狗……笼共有十几条狗,有咬着麂子,有叼着野鸡山兔,还有……蛇。
听说过老鼠送亲,今天,这黑狗毛狗子是组织了队伍,排队来送礼啦?
嗯,干的不错,有面子。
这些狗东西!
有心了。
……这番动静,有点大。
嚎叫的,可把上下几姓人家都给惊动了,有热闹瞧,看看。
“哇哦~”
小星星。
“啊!这狗,这狗怕是成了精咯。”
阿公们出来围观。
“我乖孙孙就是厉害,好好好!“
我阿婆自个儿念叨。
”嗯?“
”呃呃呃~”
小伙伴们理解不能中。
“嗯。”
“嗯。”
下午一起玩的伙伴们,有点点接受了,浓浓的羡慕。阿呆,厉害了呦!
“咕嘟咕嘟。”
是口水一口口咽下。
“嘶~”
猛吸一口气,吞下流出来的口水,好多好多肉,口水得忍着,不能丢人啊!
“咕嘟咕嘟~”
……
唉,我的家人们呐,你们得接受,得习惯啊。
你们这个样子,我以后会很为难啊。
有更大的场面,也得撑着!
……
“汪汪汪~”
娄金狗大黑元帅从猪身上放开,一脸的嫌弃。那头野猪一路矢溺,真是受不住。
猪趴下了,麂子野兔山鸡长蛇之属早已了结,都放在我面前,好大一堆食材。
“汪汪汪~”
“汪汪汪~主人~”
这是完成了任务,得表现表现,表表功,可以理解。
大黑狗黄毛狗子在我身边滚了几下,然后欢欢喜喜规规矩矩离开,俄而群狗呼啸而去。
这么多肉食,除了部分猪后腿野鸡留给六房做腊肉风鸡,整儿个大屋,人全请,还够饱。
欢欢喜喜好似过大年,大人都过来搭手。杀猪的,支锅的,劈柴的,挑水的,烧火的,放血灌肠的,剥皮的,切肉剔骨的,准备配料的……我的猎获算是归了公,没我啥事了。
小屁孩一个,一边玩去。
……
我换了身浅黄白色大布短褂子,悠然出门往东,走过一小片一小片的梯田,爬向小土坡,我甩开了步子,越跑越快,跑到飞起。
坡上,是一道梁。坡下面,有一口山塘,亩几分茶园,十来二十亩旱地。
一半种瓜果,葡萄,石榴,橘子,还有林下的西瓜黄豆。
一半种菜豆麻,芝麻,洋葱,黄豆,绿豆,豌豆,金花菜。
没有水源,只能靠人工从塘里面下去挑水浇水,只能种一些耐旱的作物。
很辛苦的。
……
“男人你洗个脚,今天不弄了,回客(意同去)。”
“……崽女在屋里,还是早点回去了,我先走喽。”
“要得嘛,浑家不怕脚筋又打结嗦?慢一点,搭伴回客啦!”
水塘边上,是两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重合了,前世与今生。
我的脸上,挂着笑。
比快乐要快乐,比幸福要幸福。我的心底里流淌着蜜,巴甜巴甜,亲巴子~~~甜。
“爹!”
“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