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仁二十一年,天仁城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明明才秋天,树上的枯叶还未落尽,雪花已洒落下来。
本来稀稀落落的雪花很快变得密集起来,落在地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季缺站在倒地不起的张依善身旁,感叹道:“这是有冤情?”
如果说这场忽然而至的大雪已足够意外,那季缺这样战胜了青玉榜前三的大善女张依善则可以说是大地惊雷。
大伙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青玉榜要炸雷了。
一直以来,季缺虽然在北地的名头越来越响,可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是很强,却是宁红鱼的手下,因为长相英俊的原因,有吃宁红鱼软饭的嫌疑。
所以在众人眼中,季缺是在宁红鱼后面,不如宁红鱼是常识。
而大善女张依善在青玉榜上的排名,甚至要压上宁红鱼一头,所以他们很难看好季缺,认为季缺是在多次胜利后膨胀了,不知道修行界的水有多深。
可是事实是,这潭水对于季缺来说并不算什么。
这个时候,张依善的跟班已开始拖拽深坑里的张依善,季缺走了过来,吓得她们一抖,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在她们眼中,季缺已然是望而生畏,稍一动作就能把她们吓尿的存在。
她们恨不得当场丢下张依善,头也不回的跑掉,可腿却不听使唤。
季缺站在了张依善面前,说道:“别装死,道歉。”
张依善本来紧闭的眯眯眼睁开了,一边咳血,一边痛苦说道:“对不住。”
季缺说道:“那我们之间的梁子是过了,还是继续?”
张依善眼含泪花道:“过了。”
这时,季缺看了一眼那两个神情惶恐的跟班,说道:“带走吧。”
一时间,两跟班如蒙大赦,慌忙带着大善女张依善跑了。
从她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们畏惧季缺如鬼神。
而降魔楼这边,看待季缺的目光也变了。
这叫什么吃宁红鱼的晚饭,这怎么给人比宁姑娘还硬的感觉?
这次降魔楼和除魔谷之间的对决,因为季缺又深又硬的原因,降魔楼可谓大胜,之前两月被除魔谷压着欺负的降魔者不由得出了口恶气。
那些刚才默默退至人群之后的同道接连赶了过来,表达了对季缺的敬仰之情犹若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看着这人群簇拥,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自动让出一条路的情况,季缺忍不住感慨道:“怎么又有一种黑老大的感觉?”
新建的降魔楼本来刚落成没多久,就遇到了除魔谷的打击,众人觉得这运道不好,有同行道士认为这是大凶之兆。
而季缺这一仗之后,大部分人则认为降魔楼有了中兴的态势,那同行道士更是改口“此乃大吉之兆。”。
就是这雪一下,众人只感觉冷了不少。
短短半天时间,本来散落的雪花就变成了鹅毛大雪,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雪花如鹅毛般洒落在竹林间,黑色的屋瓦上,将一切染白,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天仁城四季一向是分明的,即便冬天偶尔降雪,依旧只是不成气候的小雪,或者说人们口中的瑞雪。
可以说,天仁城之所以能聚集这么多人,有不小的原因是这里确实是一块风调雨顺的福地,多年来不见天灾。
天仁城秋天没下过雪,至少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的老人并没有有关的记忆。
并且天仁城的秋天并不凉,从一些敬业的青楼姑娘照例薄纱衣裙的清凉打扮就可以看出。
以往冬天的时候,她们估计也是这打扮。
可是这个时候,那些本来一年四季都是清凉打扮的姑娘们扛不住了,开始纷纷加衣。
这场雪一下,天仁城一带的寒意已然超过了以往的冬天最冷的腊月时节。
林香织一边啃着蜜瓜,一边诧异道:“真下雪了?”
其实整个天仁城的人都因此惊讶无比。
本来穿着短衫、轻薄裙摆的男男女女被冻得不轻,赶紧把冬天的衣物拿出来避寒。
穷人是最不喜欢这种天气的。
寒冷的冬季里,富人可以穿狐裘,可以畅快的吃火锅,而穷人本就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抵御寒冷,显得特别难熬。
特别是街头露宿的乞丐,本来以为还有个秋天赖着过活,结果一下子就被拖去了“地狱”。
不过他们仍旧抱着希望,因为这是天地异象,应该持续不了太久。
季缺和大多数人的看法一样,认为这场雪最多下个两三天。
可惜他的预计错了。
这场雪下了整整四天没有停下,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初始整个秋天的世界只是银装素裹,和寻常的冬天下雪并没有多大区别。
可是大雪超过三天之后,天仁城所有人的生活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八壹中文網
打败大善女后的第四天,季缺看着自家院落里快要漫过门槛的雪,有些诧异。
他这里的诧异,放在更多在天仁城生活的芸芸众生里,则逐渐变成了恐惧。
初始雪最多淹没脚踝,出行只是稍显困难,而随着积雪淹没小腿,一些体弱之人就别想出门了。
当这场秋雪已经影响到人生活的时候,这一带的百姓才发现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一些脑子灵光的和生性保守的,在雪下到第二天时,已在偷偷在购买和储存粮食。
这第四天,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该存点粮食和柴火才稳当的时候,雪已经封了不少路了。
人们出行艰难,即便是些青壮,走个几十步就是大喘气,恨不得马上折回。
人在这样的雪路上走,再看着不断落下的鹅毛大雪,有一种会被淹没的恐慌感。
鹅毛般的大雪落下,带起簌簌的声响。
有的人家开始清楚院落的积雪,却发现院门外的雪已堆积得很深了,很难扫得出去。
随着积雪封路,本来热闹的天仁城街道变得格外冷清萧瑟。
对于季缺这样的修行者来说,积雪并不能阻挡他们去向哪里,比如现在,季缺就在院子里的积雪上游了一圈。
林香织穿着一身鹅黄色的丝绸裙摆,并不感觉冷。
她走在积雪上,双脚不会沉于雪下,只会留下一段浅浅的脚印。
这种踏雪而行,只要到了二境凝气境的修士都可以做到。
季缺闭着眼睛游得挺嗨,兴头起了的时候还扎入了雪层中,来了个潜泳。
他依旧是乐观的。
天地异象分大小,这次多来个几天也说不准。
结果他刚要从下潜的雪中起身,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就冷不丁的倾倒,径直砸在了他身上。
季缺举起树爬了出来,看着依旧在飘落的茫茫大雪,第一次意识到这雪再这样下下去,恐怕会死人了。
因为下雪的缘故,他一连几天呆在家里,没有上街。
他清楚,这种天气下,豆腐脑儿摊儿并不会摆摊。
茫茫大雪覆盖了眼前的天地,本来并不重复的风景一时变得大同小异,季缺一时觉得有点闷,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林香织也跟了出去,说是家里已没菜了。
她甚至不清楚现在到哪里还能买菜。
沿街的铺面都关了,厚厚的积雪淹没了门槛,甚至是一段门板,以至于让季缺和林香织生出了他们长高了错觉。
积雪较深的地方,本来以前要一跃而过的院墙,现在都快和他们一样高了。
之后,他们还看到一间瓦房的屋顶被雪压垮了一段,一个男子正趴在那里痛苦的补房子。
他趴在房顶,听声音是家里的夫人在下面递瓦。
季缺见状,说道:“要帮忙吗?”
那个男子愣了一下,没有料到这么大的雪还有人出来。
这时,屋里已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爹爹,娘,我好冷。”。
季缺不再迟疑,轻轻一跃到了屋顶,吓了那男子一跳。
下一刻,他径直跳到了屋子里。
那屋子地上堆着些或好或坏的瓦片。
本来屋里的妇人和小姑娘见到一个人忽然跳下来,吓了一跳,以为不是良人,可看到季缺英俊的容颜后,又放心了下来。
长这么俊,不像是坏人。
下一刻,季缺周身气劲一转,地面的瓦片纷纷飞了起来,黏在他身上。
一眼望去,他就像穿了一件瓦片做成的衣衫。
他跳到了屋檐上,随着太极拳劲一转,身上的瓦片也跟着转了起来。
哗啦啦,空气中仿佛多了好多双无形的手,瓦片一一落在屋顶,堆叠起来。
片刻之后,屋顶就被补好了。
男子自然知晓是遇到了修士,赶紧在屋顶拜谢道:“多谢少侠。”
季缺赶紧扶住了他,说道:“别跪了,小心因此塌了,回去吧。”
说着,他整个人已轻灵落在了街上,往外走去。
“敢问少侠高姓大名?”
男子刚要再道谢,而季缺只是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带着林香织消失在了街上。
男子站在屋顶,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一男一女,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随即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顺着梯子往下爬去,一边爬,一边道:“冻死我了。”
季缺和林香织走在路上,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说道:“我们那水房子不会被雪压垮了吧?”
这几套房子里,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水房子。
水房子本就修得相对简陋,每年还会被水泡,是最不结实的。
于是他决定去看看。
从清运河到临水巷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走在茫茫的雪地里,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季缺只觉得本来挺熟悉的天仁城都变得陌生起来。
这个时候,两人终于在街上看到了人。
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脸色铁青的埋在雪里。
季缺走上前去,把他们拔出来时,发现他们已经死了,身体僵硬。
这其中一个小乞丐他比较面熟,曾经在临水巷问他讨过吃的,看起来应该不到十岁。
林香织站在他身后,没有言语。
看着这两名乞丐的尸体,季缺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把他们埋在那里。
古诗有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季缺清楚,这场雪再这么下下去,恐怕朱门都要自身难保了。
季缺和林香织来到了临水巷的老房子。
雪层压在巷子里,连旁边的沟渠都看不见了。
这里的积雪差不多已到腰肢深了,水房子的院门已被压得倾斜。
季缺和林香织想扫一扫雪,只是这条巷子周围还有人家,把自家雪扫了,又会堆到别人家门前。
最终,两人只能无奈放弃。
天空阴沉得可怕,灰色的铅云堆积在天空上,很是压抑。
一时半会儿,这雪恐怕是停不下来了。
两人继续走着,以前颇为喧嚣的小吃街道,此刻只有他们两人踩在雪地上前行,天地一片孤寂。
就在这时,旁边的屋舍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子的惊叫声。
“相公,你怎么了?”
“你们不要过来啊!”
“你们敢乱来的话,我会报官的。”
这时,只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报官?现在官老爷自己都管不好,还会管这些?把银子全拿出来,夫人你再让我们两兄弟爽爽,就放了你和你那没用的丈夫一命。”。
季缺和林香织互相看了一眼,双脚在雪地上一点,落在了屋舍的院墙上。
院子里堆积着雪,也洒着鲜红的血。
一个男子腹部插着一柄尖刀,脸色灰白,倒在屋檐下。
屋内,一个女子正拿着剪刀正和两个黑衣男子对峙着。
两男子头戴着黑色薄纱布,各自拿着一把尖刀,有一把上面还染着血,看起来颇为狠厉。
“来人啊!救命啊!”女子浑身颤抖着,绝望大叫道。
高个子男子不禁狰狞笑道:“你叫!也不看看外面的情况,你就算叫破喉咙看有没有人来?”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哒的一声,就有一对年轻男女就落在了院子里。
两持刀男子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对壁人站在那里。
两持刀男子吓得不轻。
高个子男子头戴黑色薄纱布头皮发麻,却深知已没了回头路,不由得把心一横,一脸狰狞道:“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不然没你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