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刚一迈进乐圃阆茶楼,就敏锐地注意到了自己已经成为了好几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观察注视的焦点。 可即便如此,阿诚却依旧淡定自若地向自己提前预定好了的座位走去。 而那个座位上,则早已有人坐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
阿诚满怀歉意地拱了拱手说道。 话音未落,那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便笑着摆手回道:“阿诚先生太客气了,我们也是刚到,刚到……” 阿诚则先是点了点头,随即便叫了一壶好茶,然后才做了下来,淡笑着对那个年轻人说道:“你……叫铁林对吧?我认得你,阿墙少爷的副官。”
然而铁林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阿诚也不介意,因为他此行主要的见面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位老者。 “实不相瞒,老先生,我这次请您过来,是想了解一下二十年前的那桩轰动一时的黑龙会间谍案。不知老先生还有没有印象?”
“那么轰动的案子,我当然记得了。”
老者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只是阿诚先生,你也用不着一口一个老先生地叫我,跟其他人一样,叫我老铁就好。”
“铁老先生真不愧是租界活字典,连这么久远的案子都还记得,果然记忆力超群啊!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您跟我说说那个案子的细节?”
“这个案子啊,还得从黑龙会说起。”
老铁稍微回想了一下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当年协约国和同盟国大战之后,虹口的日本人便多了起来,甚至连地区的公共治安事务都由日本人负责,因此虹口地区便一度被人称之为‘日租界’。而也是在这个时候,黑龙会派了大量成员化身成日本浪人跑到那里开起了‘武术道馆’。暗中进行搜集北洋军情报活动,甚至还派人秘密潜入徐州,南京,汉口等战略要地进行地图测绘,物资考察等间谍活动。”
说到这,老铁便顿了顿,喝了一口刚刚泡好的新茶,然后才继续说道:“现在的黑龙会可不比当年,当年的黑龙会即便天每天都要在租界里闹上几回事,至于租界外就更别提了,跟青洪帮的私斗更是如同家常便饭。而这其中,最为活跃的,就是一个名为山崎组的活动小组了。”
说了这么多,总算是说到正题了! 于是阿诚便立刻竖起了耳朵,格外任认真地听了起来。 “这个山崎组表面上开了一家名叫山崎株式会社的公司,可暗地里干的却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少人被他们搞得工厂倒闭,店铺关门,甚至还有不少被他们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用当时的话说,只要被他们盯上的公司和企业,就不会有好下场。直到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明家的身上。当时明氏企业的董事长明锐东不但一口回绝了山崎提出的五花八门的合作计划,还向租界当局提供了几份强有力的证据,这才定了他们的罪……” …… 与此同时,明楼的房间里,兄弟俩的对话仍在继续。 “在学校里,跟老师关系好不好?”
明楼稳稳地坐在那里,一边用锐利的目光审视这明台,一边问道。 而明台则似乎有些不太自在地回道:“好啊!”
“班主任是谁?”
“魏教授。”
“人怎么样?”
“教学严谨,和蔼可亲……就是有的时候挺严的。”
“严师出高徒嘛!”
“那也要看徒弟是谁啊!”
“看来你挺厉害的!”
明台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随即才听出了明楼的弦外之音,于是便连忙改口道:“什么?你说拉丁文啊?”
“各科成绩。”
“是啊,各科成绩都挺好的。”
明台点点头,“我聪明嘛!自学成才,不用跟着日程表走。”
说着明台便顺手拿起了一个苹果。 明楼则冷笑了一声,“说谎倒是学得也挺快的。”
“我没说谎!”
明台有些发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我这个学期……没犯什么错!”
“你是说你突然变成好学生了?”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明台之前的谎言,更怼得明台半天说不出话来。 明楼见状心里觉得好笑,但表面上却依旧冷着脸问道:“怎么,在我面前还紧张?”
“谁紧张了?”
明台很是嘴硬地回道。 “要么吃要么放下,那个苹果在手里倒来倒去的,还说自己不紧张?”
话音未落,明台便索性直接在苹果上咬了几口,大脑则急速运转了起来思考着对策。 就在这时,茶几上的那份报纸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随即便一把将那份报纸推到明楼的面前,转守为攻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楼则只是瞥了那份报纸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就这么回事!家里不准谈论政治。”
“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台情绪激动地拿起报纸继续追问道。 不想明楼却一把将报纸夺了过去,没好气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呀?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你管好你的功课就好了!”
“在香港的时候,我看出来大姐很担心你。她不相信你是汉奸,我也不信。”
此话一出,明楼的眼皮便猛地抬了抬,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了一丝欣慰,但最终却还是只能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是非功过,还是都留给历史来评判吧!你不是史官,我也不是。所以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想要知道什么,都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说着,明楼便顺势把手腕上戴的手表摘了下来,递到明台面前:“来,这块手表……送给你。”
“少拿这个来收买我。”
明台直接把脸扭向一边,赌气似的说道。 “你不是一直告诉我,你喜欢它吗?要还是不要?”
可就在明台一抬手的瞬间,明楼却猛地一收,又把那块表给收了回去。 “我想起来了,我们明家小少爷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
明楼看着正把眼睛瞪得溜圆的明台,忍不住调侃道。 明台则一把抢过了那块手表,“大哥又不是别人。”
说着便极其自然地将它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问道:“你不是说,等我工作了再给我的吗?”
明楼则搂着他的肩膀坐下,别有深意地说道:“书读得好了,也是一门职业。你说呢?”
明台不明其意,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过了初五,就要开始复习功课了。我拿了一些试卷给你做。”
“大哥,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什么时候讲话不认真了?”
明台立刻哭丧着脸抗议道:“我在放寒假呢!”
“你不考巴黎大学了?”
“不考!”
明台想也不想便直接脱口而出道。 这下使得明楼几乎在瞬间变了脸色,“你再说一遍。”
一见大哥发火,明台立刻就怂了,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总得……等到过完十五以后吧?”
明楼这才开心地笑起来,“好,依你。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些卷子可是我花了钱从巴黎大学的题库里买来的,你可要花点心思好好做,有不会的,就去问问阿诚。你要敢敷衍了事,小心我向大姐告你的状。”
明台一下窝在沙发里,赌气道:“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明楼冷哼一声,“你敢!”
明台抱着靠枕,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架势。 明楼只是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便话锋一转,开口问道:“听说你在香港追了大姐一条街?”
明台愣一了下,随即便没好气地说道:“阿墙哥告诉你的吧?真的是……” “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明楼继续问道。 “我说梦话了。在梦里叫了几声妈妈,让姐姐听见了。”
明台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 明楼怔了怔,大概是没有料到事情竟会是这样,于是很真诚地对明台说了句:“抱歉。又让你难过一次。”
然而明台却只是咬了咬嘴唇,并没有说话。 “想了解你的亲生父母的事吗?”
明楼小心翼翼地组织了一番语言之后,才开口问道。 明台摇摇头,“不想。”
“别说违心话。”
“我不想让大姐伤心难过。”
“可是你有权知道这些。”
“要是会让大姐不高兴,我宁愿不知道。”
“好,我尊重你的想法。将来有什么想问了,就来问我。”
明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乐圃阆茶楼二楼的一间包间里,南造云子一边喝着香茶,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 “就这么多?”
“是,他们就说了在这么多,然后便先后离开了。”
听到这,南造云子便点了点头,随即才转头对一旁的那个一身男人装扮的女子说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山崎桑。”
“南造课长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如果李墙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个被南造云子叫做“山崎”的女子不是别人,赫然竟是特别巡查队二组的组长,姜筝! 而她,才是山崎夫妇真正的遗孤——山崎美智子! 可就在她准备领命告退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阿诚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南造课长,我知道您在里面,不知可否开门一见啊?”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南造云子便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即便对那个姜筝使了个眼色,后者则立刻会意,一个闪身便躲进了屏风的后面。 南造云子这才示意手下把门打开,将阿诚请了进来。 “一大清早就跑来喝茶,南造课长还真是好雅兴啊!”
“彼此彼此!阿诚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么做也是怕你被有心人误导,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不想阿诚却摆了摆手,“南造课长不必如此,您这么做我完全理解,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即便确认了您所说的山崎小组确有其事,也没办法证明我就是那个被遗落在孤儿院的孤儿,您说对吗?”
然而南造云子却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阿诚先生,听说你的养母昨天回来了。”
此话一出,阿诚立刻脸色骤变,眯缝着眼睛说道:“看来南造课长不只是监视明先生啊,连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喽啰也被您盯得死死的啊!”
“阿诚先生误会了,我这也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毕竟假如明家人真的有问题的话,哪怕只是身为管家和私人助理的阿诚先生,恐怕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我说的对吧?”
“这么说,南造课长此举实则是在为我提供一道保障咯?”
“也可以这么理解。”
南造云子毫不掩饰地说道。 “说真的,南造课长,这段时间我曾经不止一次生出跟您划清界限的想法。”
阿诚用尽量恳切的语气说道。 “是吗?”
南造云子听了不由得眉毛一挑,“那又是什么让你放弃了这个念头?”
“自然是我的身世之谜了!”
说到这,阿诚稍微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南造课长为我提供的另一份保障。”
南造云子自然听得出阿诚这是在变着法地向自己要钱,于是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说道:“阿诚先生,我说过,只要你肯跟我合作,就算被明先生打断了腿,也能拿到买轮椅的钱,这句话依旧有效。”
不想阿诚听了却连忙摇了摇手指,“不不不,南造课长,我这次给您带来的消息可比上一次要重要得多,万一走漏了风声,可不是一个轮椅能够解决得了的。”
南造云子笑了笑,“说吧,你要多少?”
“起码也得一辆救护车的钱。”
“那可就得看看阿诚先生的这个消息够不够分量了。”
话音未落,阿诚便很是痛快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南造云子耳语了几句。 “怎么样?南造课长,这个消息的分量应该足够了吧?”
“当然!如果这个消息可靠的话。”
“当然可靠了,我想我还没有愚蠢到用假消息来糊弄南造课长的地步吧?”
“好!那还是老规矩,等消息核实之后,我就把钱打到你的户头上去。”
“多谢,南造课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了的话,卑职就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而就在阿诚离开后不久,南造云子便立刻对手下吩咐道:“备车!去上海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