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大小姐明天约你见面。”
钟夜从如山文件中抬头,按按眉心,“她要见我?”
他翻开另一份文件,“那就把明天下午的事都推掉。”
正说着,他接起电话,眼角眉梢都放松下来,语气温柔。
“嗯?不用,我知道吃饭,好,你今天上午怎么样?”
林兮崇等到他挂电话才道,“展眉?”
钟夜无奈一笑,“还要来送饭呢,就是前几天送了两次病到现在,明明是学医的人,怎么傻乎乎的。”
林兮崇语气沉重,“钟夜,你把她当成什么?”
钟夜眼角一沉,隐隐不悦,“她都戴上订婚戒指,你说呢?”
林兮崇简直好笑,“但你一直在骗她利用她,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字一出,钟夜心内轻轻一颤。
未婚妻。
听起来不坏。
他垂眸,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指尖。
是要向展眉要一枚戒指。
他语气散漫,“夕崇,不要把人人都当成傻子,是她一直要留在我身边,你怎么知道她不愿做钟董事长夫人?”
林兮崇无比震惊,“你什么意思?”
钟夜放低声音,想到展眉提起“雅洁在帮你找遗嘱”时的神情,和她无处排解的淡淡怅然。
“我身无长物之时,她一直对我回到钟家掌权一事推波助澜,你别把她想的太单纯。”
林兮崇皱眉,他觉得迷惑。
钟夜轻笑,甚至带一点欣赏,“‘想当领主夫人,就得先嫁给小兵,跟他在边境、森林、沙漠,甚至枪林弹雨中过上二十年风餐露宿的日子。’”
“展眉愿意跟着只是‘小兵’的我,但她还是想做‘领主夫人’,既然如此,她来做‘领主夫人’也不错。”
“她付出甚多,回报也如此丰厚,你觉得她会为我重新掌权而必要的欺骗利用难过吗?”
“若是我不欺骗利用,她的打算才全是落了空。”
林兮崇一时有些被钟夜说服。
他犹疑半天,“她心机如此深沉?那你还容着她?”
钟夜偏头,“既然我能容下她的小小私心,为什么不容?”
林兮崇无话反驳。
五小时前。
钟霰和钟夜约在城中一所道观,小小一隅,有闹中取静之意。
钟霰跪在蒲团前上香,她神情虔诚,眼睛紧闭。
钟夜站在一旁,不跪不拜。
满天神佛在他眼中,不过泥塑木胎毫无心肝。
一直等到三炷香燃尽,钟霰才站起,示意二人殿外去。
钟霰垂着眼睫,雪花落在她眉眼,化成水痕,好像泪珠。
还是钟夜先开口,“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钟霰语气依旧冷清。
“听说这段时间,钟家出了不少事。”
钟夜低头一笑,“你不是向来避之不及?”
“钟擎去世了?”
钟夜沉声,“爷爷的尸体现在被妥善保存,只等时机发丧。”
钟霰嗤笑,“时机?他已经死了,不过灰土一具,还需要时机?”
钟夜向来不在钟霰面前掩饰,他们是姐弟至亲,心意总能相通。
“我需要时机。”
钟霰沉默一会,这道观入冬,景致凋零,二人脚下踩雪,发出沙沙声。
“他是怎么死的?”
钟夜莞尔,“真不是我,他本就有旧疾,又是钟别在照顾,哪能事无巨细,人死如灯灭而已。”
“那时你在哪儿?”
“我出了车祸在贫民窟避事,无法前去。”
钟霰看向苍茫雪景,“即使能去,你也不会去。”
钟夜赞同,“姐姐很了解我。”
钟霰话语中尖刺褪去,她放轻语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们同父异母,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妈妈?”
钟夜坦诚摇头,钟霰母亲早逝,在他心中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是妈妈被钟伏强迫生下的孩子。”
钟夜闻言,轻轻挑眉。
钟霰心中的伤口从未结痂,仍旧鲜血淋漓。
“钟伏看上妈妈,她年少怀孕,无可奈何,只能嫁给钟伏,后来生下我,她很疼爱我,从未提起这段旧事。”
“钟伏新鲜劲一过,就又花天酒地,妈妈日子过的艰难,我却毫不知情,安心快乐的做我的钟家大小姐,直到她积郁成疾病逝。”
“我觉得我很肮脏。”
钟夜内心毫无波动。
这种事在豪门中已经烂俗,时时发生,时时过气。
“砰——”
大门突然被撞开,林兮崇出现在门口。
钟夜不悦,“不是说不要打扰?”
林兮崇焦急附耳讲述。
钟夜浑身上下骤然爆发出凌然冷意,甚至胜过满天飞雪。
他眯起眼睛剐了钟霰一眼,转身离开。
钟霰语气清清淡淡,在雪中飘散而去。
“钟夜,不要让自己也变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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