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说，老蔡的葬礼办的很简单，来的人很多，参加的人很少。 唉，我暂且原谅他。 梁先生一定是受了大刺激，你看看他说的这像人话吗？来的人多怎么参加的人还能少呢？唉…… 那天，梁先生在门口接待来祭奠老蔡的朋友，小蔡陪着蔡阿姨守在里面。菜市场相熟的小摊贩们像打卡似的一波接一波，三三两两地进了老蔡的家门，先是递给蔡阿姨一个信封，里头是一百块钱，非常整齐划一，估计他们是提前商量好了，所以都是一百的。 他们对梁先生来说大多都是叔叔阿姨辈的人，有的拍拍梁先生的胳膊，有的搂搂梁先生的肩膀，他们每个人都进屋给老蔡烧了一炷香，嘀咕了几句话，又回身叮嘱蔡阿姨要节哀，要保重身体，然后就走了，没跟去参加葬礼，也没跟去蹭顿饭。 “摊位费一天十块钱呢，那几个只有一个人看摊儿的都是换着班儿来的。”
跟去蹭饭的睁眼儿瞎说。 想当初，摊位费要十五，还是老蔡跟那些来收钱的掰扯，最后给砍到十块钱的，别看老蔡成天跟个菜市场纪检委似的，他还真帮过这些小商贩不少的忙呢。 所以他们随了份子钱，但他们又没来参加葬礼。 睁眼儿瞎带着墨镜，端起酒盅嘬了一口，一筷子夹起盘里最大的一片肉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嗐，死了就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哟。”
“再说了，那老东西这辈子活的也算够本儿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没缺啥少啥，也没少折腾我们，谁有他活的痛快啊。”
睁眼儿瞎说，这人呐，哭都是为了自己哭。 “要不你现在把那老东西叫起来，你问问他，他有啥可哭的，还有啥不知足的？”
梁先生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梁先生难过归难过，但他又有那么点庆幸，至少一统生鲜江湖这件事他做到了。老蔡是他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子承父业，那他做到了不就是老蔡做到了嘛。 当年也曾凌云志，想一统生鲜江湖，老蔡做到了。 梁先生端起酒盅也嘬了一口，睁眼儿瞎瞥了他一眼，又低头吃起了菜。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活着。这话呀，当然也得向着活着的人说，睁眼儿瞎想要开导梁先生别太伤心，他就得说老蔡死而无憾给梁先生宽心，他哪能说，前几天他听到老蔡在菜市场吵吵，嫌弃菜市场的鱼不新鲜，特意去江边给梁先生买鱼去了呢？ 话呀，得向着活着的人说。 不该说的就不说了，睁眼儿瞎没说，蔡阿姨也没说。 梁先生故事讲到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动静，也听不出来他是哭还是笑，他口齿不清地说自己很幸运。 这点我存疑。 连输六局，怎么能算幸运呢？ 啧，行吧。 可梁先生输归输，他又不是傻子，别人不说他就不知道？他都知道，他也名白，他们都得为了活着的人着想，他不能太伤心了，至少不能表现出来，蔡阿姨和小蔡一定比他还伤心，难道还要让她们来安慰他不成？ 难道要像小说里那样，痛苦不堪，一蹶不振，等到他胡子拉碴的时候再设计个什么情节，让小蔡把他骂醒？梁先生搓了把脸，现实不是小说，他没有那个时间去耽误。 大家都在为他着想，所以他不能太伤心，再说了，再这样下去等他死的时候不好交代，他见到李树，见到老蔡的时候，他们会骂他是个窝囊废的。有那个哭哭啼啼抹眼泪儿的时间，还不如干点正经事儿，他们一定会这么说的。 他得振作起来。 梁先生握紧了拳头。 他决定先不伤心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该怎么做呢，他站在老蔡的墓碑前陷入沉思。 确切地说，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然还能怎么做呢？ 半年前，当老铁想出奇招准备二桃杀四士的时候，国内许多实力雄厚的制造企业都跃跃欲试想成为那两个桃子，梁先生也不例外。 但是大股东把他一票否了。 这个智能交通的项目并不在东方集团的战略规划之内，百亿的项目的确很诱人，但诱人就意味着危险，集团大拿们思虑再三，决定避其锋芒，还是稳扎稳打按照原计划前进。 “现在一看，还真让大股东给说着了，那帮孙子可真敢啊。”
梁先生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说时间有限，他就不跟我搞悬疑推理那一套了，就是那种各种怀疑各种推敲最后才锁定凶手的那一套。 “时间不够了。”
他说。 “反正就是XX公司那帮孙子干的。”
他又说。 到底什么时间不够了啊，梁先生你到底在急什么呀？ 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秦二树干的，四士里头就XX公司一点便宜没占到，如果大桥本身没有问题就不会平白无故发生事故，领航建设也不会出局，很明显XX公司是整件事的直接受益人。 这肯定是XX公司搞的鬼，不是他们还有谁？这还用推理吗？ 唉，简直是侮辱我的智商。 “师父啊。”
梁先生在老蔡的墓碑前低垂着头，小声嘀咕着：“咱的生鲜江湖怕是要搭进去了。”
什么意思？这和你的农贸公司有什么关系？一统生鲜江湖的宿愿刚达成不到半年，人家给他颁发的证书还没捂热乎呢这就要还回去了？ “师父啊。”
梁先生看着老蔡墓碑上的照片，突然想起他当年创业秒输给小蔡之后的那段时间。他接受了小蔡的邀请，组建了一支货源调研团队，起早贪黑上山下乡，要是有空闲时间就回来见见小蔡。 但小蔡大多数时间都很忙，所以他就改成了见老蔡。 老蔡就给他上课。 老蔡曾经问过梁先生，关于市场，未来的局势都会有什么变化。 “那可多了去了……”梁先生劈里啪啦说了一堆，老蔡又问：“那，有什么是不变的？”
“不变的东西？”
梁先生摸不着头脑，瞬息万变的世界，还有什么能是不变的？ “有什么是不变的？”
他把问题还给老蔡。 大蒲扇招呼下来…… “你需要找到那些不变的东西。”
老蔡的声音遥遥回响在耳边。 “不变的东西……”梁先生反复琢磨，一转身就看到了老铁。 老铁也来参加了老蔡的葬礼，不过是远远的没有让其他人看到。直到葬礼结束，直到人都走光了，他才走到梁先生面前。 “梁先生，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找你，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黑云压境，阴风四起，梁先生缩了缩脖子。 “我们需要你成为第二个桃子。”
老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