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被浓重的雾遮住,陆北第一次觉得迷茫。
顾夏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她伸手,轻轻拂过陆北的侧脸,指尖顺着他的眉梢一直滑落到嘴角,用了一分力,他的唇角被指尖压住,弯出的弧度像是在微笑。
她避而不答,只是轻柔地说:“你不能怪我,你知道吗?”
可是她的指尖太温柔,温柔得让他战栗,从他的唇上划过,一丝瘙痒落在了他的心底。
他咽下了反对的话。
——如果这些话,是在陆家没出事之前,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他会以为,这是顾夏为了逃避他而找出来的借口。
可是现在,他没有什么能用来困住她的条件,而她依旧在这里,甚至拿出了往日不曾施舍他一丝一毫的耐心。
她是不是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
陆北叹息一声,从身后拥住她,两个人交叠的身影从身后看,像是一对热恋期的情侣。
陆北想,他的人生里,没有什么是不需要计算才能得来的。
他习惯了掌控,只要掌控人心,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原本并不难,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一直都是这么践行的。可是现在,他周身都是她的气息,令他忍不住一再沉沦,无暇分神,再去探究其他。
“顾夏。”
“嗯?”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月亮这么漂亮。”
顾夏没吭声。
良久,他又说:“像你。”
这两个字很轻,却又透着几分笨拙。
顾夏顺着窗户望出去。
窗外夜雾漫漫,月亮弯弯,宛如银钩,尖锐的锋芒仿佛要割开天幕,露出新一轮的凄风苦雨。
……哪里漂亮了?
陆北送她回家。
原本陆北想要让顾夏住在这里的,倦鸟归巢,他才会有一丝真实感。
可是顾夏主动提出,天色晚了,想让陆北送。
这也是第一次,他们分别的时候,她会主动约好下次见面的日期。
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来自春夜的、朦胧的,梦境。
陆北同意了,仿佛又恢复成了从前的那个,众人面前肆意妄为时而又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哥儿,体贴地叮嘱她早点休息。
顾夏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一个澡。
手机早就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冲上电,她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开机。
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季先生的短信,那是一句简短的话,是在她跟秦尧之对话的时候发过来的。
顾夏想了想,发送:【谢谢你告诉我陆北今天也来了。】
对方回得很快。
【不客气。】后面还有一个老年人爱用的微笑表情。
今晚秦尧之追出来的时候,顾夏提前知道陆北在后面,所以后面说的话,其实都是为了激陆北的。
她此刻就像是一个人割裂成了两半,心里还在为一个男人的背叛而难过,而理智已经在筹划这一个完美的陷阱。
【陆北爱我。我有这个信心。】
【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很期待。】
顾夏在深夜中微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冲向卫生间,扶着马桶就吐起来。
她晚上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只是虚脱,甚至没有力气走回床上,她靠在墙边,缓缓坐了下来。
天花板上的吊灯越来越低,扭曲着,聚成一片乌云,旋转着朝她压下来,一阵头晕目眩,她眼前一黑,仿佛周围不是宽敞的家,而是景镇的那个小房间。
都是一样的……她无法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哪怕她沐浴着日光,可是无论到了哪里,无论过了多久,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回到那里。
季先生说,她需要一场真正的救赎。
那天,她浑浑噩噩地徘徊在街边,看着红灯转绿,绿灯转红,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她想过,只要冲出去,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不再叫这道阴影无时无刻地缠绕在她心头。
可是隐隐的,她不甘心。
她曾经那样鲜活耀眼,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用余生负责?
她不应该走入那条小巷的。
“你想要死吗?”
“你想要活吗?”
“那你想要什么?”
她顺着季先生的问话,当真认真地思考起来。
人潮如织,她附在他耳边,神色冷淡,语调绮丽诡谲,“有一个人把我变成了这样,我想让他感受到我现在所感受的痛苦,我想让他像我离不开他一样,离不开我。”
她想把陆北在关在同样的房间里,她想在他的脖子上套上项圈,用铁链拴住,偶尔给他饭吃,心情好的时候抚摸他,在他耳边诉说爱意,日复一日,直到他完全落入她掌中。
也并非是突发奇想,无数个她被当成是宠物被驯养的日夜,这点隐秘的心思都在日复一日的滋生,季先生不知道,陆北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也骗过了。
人们处理鱿鱼的时候,会扒了皮,将它撕裂成两半,反复地用清水冲洗,刮擦,直到它丝毫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就可以被放在铁板上,任意挥洒调料。她就是陆北的那条鱿鱼,她太弱小了,连挣扎都会被陆北误认为是情趣。
可是,依旧不甘心啊。
于她来说,放弃不是救赎,复仇才是。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是真正的她。
季先生原本是准备离开的,可是为了她又留了下来。
他在她工作的楼上,租下了一层楼,只潦草地装修了其中一间,作为两个人的会面之处。
他笑言自己在心理领域只是爱好,不足以疗愈,又为她请了无数知名的心理学专家,想要开解她。
一次会面后,季先生叹息着说:“你看,只要提到他的名字,你就会有反应,就像巴普洛夫的狗,习惯了顺从,哪怕给你自由,他还是你的主人……那个陆北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没有办法反驳他的话,这个时候,陆北笃定她乖顺,开始玩起了浓情蜜意的真爱游戏,这座城市的蓝天、绿树、晴天、下雨,每过一日,她都更加习惯陆北的气息。
她几乎要跟着他一起,埋在腐朽之中。
季先生察觉到不妥,他问她:“有没有一个人,光是想到他就能让你沉浸,哪怕地覆天倾,只要他出现,就抵得过世间所有的污浊。”
“有。”顾夏说,“有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