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斑斑火光游动,在密雨里飘忽不定。
队伍最后头就剩叠音和一身泥泞撑叶避雨的林亦扇。
怕被人听见,叠音压低了些嗓门,“林姑娘,不是我不给你避雨,你也知道,我只能支撑一个人的行走结界。
再多一个就灵力不足,你走我左侧,我帮你挡一些。”
“嗯。”
林亦扇借着半个错身位,稍避了些雨势。
因是下坡路,泥地又湿滑,她中途好几次差点又摔跤,幸好被叠音扶住。
同前头两道脚边不沾泥水的身影相比,林亦扇是窘迫狼狈又尴尬。
…
缄默一路,雾犹将身侧的他窥了又窥。
挺阔的肩背,棱角分明的侧颜,一双凤目若寒星,两道斜眉浓入鬓,直挺高鼻下是一张薄唇。
幸而唇色艳润,给他的沉冷神色添了些活人气。
她等不来他的只言片语,于是掐着把莺啼嗓先开了口。
“敢问道友怎么称呼?”
墨无鸣未侧身看人,只平淡道:“单姓墨。”
雾犹猜他性子冷淡,但先前他能那般救她,岂非是真的冷性情?
约莫也是那种外冷内热。
于是更拿出几分耐心问:“墨道友,你们此次来一池春是有什么事?”
“我们想问一池春借路去极北之渊。”墨无鸣有些烦她的喋喋不休,但大事当前不能得罪人,于是也只能耐着性子应付。
“幽渊?”雾犹早有猜测,偏佯装出惊诧,“墨道友可知那是何地?”
“怨魂怨念阴寒地,常人去了那很容易被侵蚀神魂,轻者疯傻,重者丧命。”
听到后头的跌倒声,墨无鸣眉梢微动,“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
雾犹:“既然墨道友你们一定要去,可有应对之法?”
这灵女一直问,定是知道如何穿过幽渊,墨无鸣转头对她一笑,借眼风看见摔得跟花猫一样的某人。
“灵女可知有什么破解之法?”
雾犹被他乍然一笑,勾得心口一颤,他笑起来倒多了些温润君子之态。
“自然。”
*
到了后半夜,一行人才真正到了一池春。
只见络腮胡中年男人口中念念有词,凭空破除一道光屏,“请吧,诸位。”
林亦扇同叠音走在最后,越过那一道她肉眼看不见的屏障,一下就进入了另一个温暖世界。
她这一天就行走了三个季节。
等墨无鸣身侧的灵女走向络腮胡中年男人,林亦扇才小心谨慎地凑到他眼皮子底下。
“公子,你能给我施个洁尘术吗?”
一众光鲜干净里就她一个人脏得不像样,跟个讨饭乞丐儿似的。
墨无鸣斜睨着她,半讥半讽道:“你还知道谁是你主子?”
林亦扇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他的阴阳怪气,“公子身侧不是一直有人吗?我也不好贸然打扰,万一耽误你的事…”
墨无鸣冷嗤一声,目光落到她身上,再想到她未着小衣就穿旁的男人的衣裳,心下不痛快,神色更渐沉郁。
“你又不是沧澜宗弟子,穿什么弟子服。”
旋即给她施展术法换上幽兰戒里的月色缎绣彩蝶裙,外罩同色披肩纱,翠枝戏蝶腰带上左右各挂两个香囊。
左侧是林亦扇装宝贝破烂的黄色缎口满纳灯笼纹荷包,右边是她装零嘴果脯的月白色缎蝠纹荷包。
待看清地上衣堆里还有雪色中衣,墨无鸣心中更添烦闷,蛤蟆草不仅未着小衣还穿了别的男人贴身中衣。
他不知为何顿觉酸楚,待她没了好气性,“罚你半年月例,以示训诫。”
“!!!”
莫名其妙的训诫让林亦扇惊诧一瞬,心头怄得想骂他,偏又发作不得,只低着头翻白眼。
她当墨无鸣的婢女也快有一年时间了,算上大泽秘境的半年,加起来就是一年多。
他拢共就发了两个月月例,共十二块下品灵石,在姑射城面摊子买卤肉就吃完了。
细细回想,对她出手阔绰的人居然还是想利用她的白耗子。
林亦扇弯腰想将脏衣服捡起来,结果倏地就消失不见。
她抬眼问他:“公子,你怎么给收起来了?这是要还的。”
不等墨无鸣开口,同阿父说完打算的雾犹将两人打断,笑道:“几位道友,还请你们随我来。”
一池春族人说什么话,沧澜宗几人并不知。
只跟着前头提灯带路的灵女去了一处篱笆院落。
走到门廊下,雾犹略施术法才打开院门,“诸位,里面请。”
林亦扇跟在墨无鸣身侧,探头往里瞧了瞧,乌漆嘛黑的,灯都没有点。
回字形建筑,左右两侧四间厢房。
北羽、司明一间。
元若澜、叠音一间。
分到墨无鸣和殷京语时,雾犹刚想让白衫女子独自一间,谁知竟听见墨道友出声。
“扇儿同我一间。”
“……”
男女有别,岂能混住?
就算是他的婢女也不能如此。
雾犹本想劝说,谁知墨道友已经带人走到最后一间屋子,朝她客气一笑,“劳烦灵女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就将屋门一关。
半点不给人说话机会。
屋内黑漆漆的,谁想到墨无鸣关门那么快,林亦扇也不敢乱走,她今天摔跤摔得够多了。
她拿出荷包里的发光晶石,寻到桌边将油灯点燃。
烛火映照下,墨无鸣眸色晦暗不明。
她也不想招惹他,免得又挨什么没缘由的训诫。
屋内静悄悄,又听见外头大师姐同灵女说话声,窸窸窣窣几声后,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折腾奔波一天,林亦扇实在累了,坐了会将屋内陈设一一打量一番,然后便寻到屏风后的里间。
林亦扇一边铺床,一边朝外喊,“公子,该休息了。”
确定被褥干净,她就利索地脱掉鞋袜躺上床榻,只是刚躺平就觉得背上疼得厉害。
翻个身又觉得全身都疼。
她卷起裤腿瞧,到处都是淤青。
肯定是变猫的时候撞的。
墨无鸣走进里间就看见林亦扇露着四肢看伤势,他并未回避,笔直走到床沿就盘腿打坐。
他想要静一静心,偏有的人又开始烦他。
“无鸣,你给我一颗丹药吧,我身上好多淤青啊,头上还有好几个大包。”
林亦扇拢着被角靠近他,可怜兮兮地,“你先别打坐,瞧瞧我额头。”
墨无鸣觉得心乱,又听她聒噪个没完,顿时睁眼盯着她,“你到底要怎样?”
他这么凶做什么?林亦扇有些怵他这模样,一双眼想要吃人。
她朝后挪了些,小声道:“……我就想要一粒丹药。”
“…你要不……”
一个白色画公鸡瓷瓶丢了出来。
墨无鸣冷眼看她,一字一句道:“不许再多话,否则你就给我出去。”
“噢。”
林亦扇觉得他有毛病,脾气阴晴不定,拿起公鸡瓷瓶扒开瓶塞直接吃了一粒。
这丹药是不是改方子了?没了糊味,倒有些酸甜味。
心头憋屈,又倒出一粒吃。
再等她要吃第三粒时,墨无鸣一把将瓷瓶收走。
“你当是零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