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候,阮长风问江微,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明说何夜辰是她初恋。
江微有点讶异地说:“我以为你们一早就查到了呢。”
阮长风替赵原辩解:“何夜辰的资料只有近几年,他代表曹家开始处理事务的,最早也就能追溯到他和曹芷莹结婚。”
“至于十几岁到二十出头这些年,资料倒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但都很零碎,比如高中,我们就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的。还是从你这边入手开始查起,找了你十几个高中同学,这才有人想起来理科班里有这号人物。”
“后来我们还找了你班主任……王老师提到你的时候,情绪有点失控啊。”
周小米点点头,很满意长风把“不要跟老子提那个脑残女学生——我再关心她我就是孙zei”粉饰成了“情绪有点失控”。
江微眼圈微微发红:“王老师对我很好。”
年少时只怨他棒打鸳鸯,后来在爱情里碰得头破血流,才知道真心爱护是什么样子的。
可已经没有机会再弥补了。
“便是这样,还不愿放手么?”阮长风问。
江微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阮长风原本以为这是江微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什么秘密,也打算听之任之了,没想到江微口中的那个“理由”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从雪地车上,连滚带爬下来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直接扑到江微怀里哭喊着“妈——咪——”
“这是……何夜辰的……?”阮长风摸着下巴问。
“他叫何所思,”江微搂着男孩,神态自然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问君何所思,迢递艳阳时。问女何所思,所思……在远道啊……
雪地车的驾驶席上也下来个穿冲锋衣的男人,想必就是江微那个神通广大的朋友。
他肩上扛着一大卷粗麻绳,问阮长风:“要不要把你们的车拖回去?”
“呃……雪地惯性大,软牵引还是太危险了,算了吧。”长风说:“我等雪化了再来开,咱们先把江医生送医院去。”
江微走起路来脚步明显虚浮,男孩懂事地搀着她,雪地车男人也想伸手帮忙,却被江微避了过去。
直到雪地车发动,小米还忍不住回头看那辆被他们遗弃在雪地里的速腾:“嘤……腾腾,姐姐对不起你……”
阮长风安慰她:“没事的,等天晴了我们一起来接它。”
何所思说:“车是没有意识的,你不会对不起它,”
小米托着腮:“圣诞老人是你妈妈扮的。”
“这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告诉我。”男孩说。
“这孩子今年到底几岁啊?”
“十一。”
“十岁。”
母子俩同时开口,然后尴尬了一瞬。
江微揉着孩子的头发:“傻孩子,妈妈说过了,胎儿没有民事权利能力,所以你在妈妈肚子里那一年不能算进去。”
小米叹道:“基因强大,又教得好,这孩子比寻常的大人还要机灵些。”
何所思宠辱不惊,转向一直开车的男人:“杨叔叔,你的保温杯里有热水吗?妈妈要吃药。”
杨叔叔递过来一个装满水的保温杯:“小心,烫。”
江微接过儿子送来的热水,又吃下两片强效退烧药,很快裹着毛毯沉沉睡去。
阮长风看着沉默开车的男人,估计喜欢户外运动,皮肤晒得很黑,五官也平凡至极,就是个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普通中年人。
又想到江微对他连句谢谢都没说,按理说不符合她知书达理的人设,但如果是熟到一定程度……大概也不必言谢。
视线转移到江微身上,她的睡颜苍白脆弱,像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可这一层一层的,她身上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
虽然吃了药,但江微这次大概是冻得狠了,高烧短暂压制下去后,很快又卷土重来了。
车里几个人一直在用酒精擦她的额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大约三点钟,夜色最晦暗的时候,雪地车终于开回了中心医院。
杨叔叔一马当先,抱着江微就冲进了急诊室。
身后是值班护士们一连串的惊呼:“这不是神经科的杨医生吗?”
“抱着的是妇产科的江医生啊!”
安置好江微,杨医生又跑去还车:“这次算雪灾了,雪地车那边也急着用。”
阮长风也不知道杨医生还了车后是怎么回来的,他这一晚上的表现给自己立了个非常靠谱、神通广大的人设,让人不好意思多问。
待杨医生回来,江微的病情稳定下来,只需要留院观察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这一晚上对大家而言都过于漫长,现在终于有了结束的征兆。
“我会帮江医生请假,今天辛苦两位了。”杨医生说:“请回去休息吧。”
“江医生一个人住么,有没有通知她父母?”
“江医生父母身体都不太好,又下着雪,我怕他们着急出事。等江医生情况好一点我再告诉二老吧。”杨医生道:“江医生和思思一起住,就在附近租的房子。”
说到思思,男孩已经趟在医院的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
“唉,这孩子睡在这里怕是要感冒。”小米又母性泛滥:“他妈妈生病这几天谁来照顾他呢。”
“老板,事务所还有张空床……”
阮长风低着头,无视周小米的疯狂暗示。
“唉好吧好吧,”小米无奈地耸耸肩,去把思思推醒:“思思啊,你这几天要不要住我家?”
“就你那狗窝,”阮长风说:“哪能住小孩子。”
“那当然是你和赵原两个男的比较方便啊!”小米掐着腰说:“你又不愿意!”
“我哪里也不去,”男孩看了一眼杨医生,摇摇头:“我就在这里陪妈咪。”
他有一张过于精致的容貌,嘴巴和下巴的形状像何夜辰,睫毛纤长,五官秀美,眼神安静而清澈,不说话时有点像女孩子。
“我是男子汉了,要保护妈妈。”
周小米眼中的母爱简直要溢出来,背过身去锤墙:“啊啊啊国家欠我一个宝贝儿子。”
“思思,”江微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她的声音沙哑温柔:“妈妈不需要你保护,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回家去睡觉吧,如果害怕,就去长风叔叔家住两天。”
“嗯……”思思想了一会:“我要和小米姐姐住。”
“叔叔家还有个赵原哥哥,打游戏很厉害哦,有ps4和switch可以玩噢~”阮长风笑着勾引道。
男孩肉眼可见地纠结了很久,但还是握住了小米的手:“我要小米姐姐。”
“真乖!”小米笑着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小男孩的脸红了。
“行吧行吧,你小心别被她家的老鼠和蟑螂抬走了就行。”阮长风面上是调侃,心里却想,小小年纪有这等觉悟,知道大胸美女比电子游戏好玩,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几天后,雪开始微微融化的时候,江微的身体才终于好了起来。
妇产科现在本就是极缺人手的时候,她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阮长风因为一直约不到江微,只能给自己挂了个妇产科的号,顶着护士诡异的目光,硬着头皮上了二楼。
导诊台的两个小护士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医院里的闹鬼传言。
“听说啊,那个婴灵……每天晚上十二点就会从妇产科里爬到走廊上……浑身是血,边爬边哭……”
明知道是每家医院都会传的鬼故事,阮长风还是听得后颈微微发凉。
江微刚刚做完一台流产手术。
年轻女孩脸色惨白地下了手术台,陪伴她的男孩一脸心疼,回头埋怨道:“大夫就不能轻一点?”
江微一边脱下沾满血的手套,一边说:“我轻一点,孩子流不干净,你还要再清一次宫。”
“如果真的怕她疼,”江微轻轻皱眉:“下次记得戴套,别只顾着自己爽。”
男孩的脸一下子红了,对女孩说:“妙妙,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江微看了眼女孩的病历:“你才二十二岁,一辈子还很长呢。”
送走了小情侣,江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扫了一眼电脑上的预约系统:“下一位是……”
阮长风轻咳:“是我。”
“阮先生稀客,”江微正在收拾手术器材:“思思在你那还好吧?”
阮长风有点不敢看托盘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小堆,江微还没来及送去处理,他别过头去:“能吃能睡,小米今天带他去游乐园玩了。”
江微拿起手机,大半天过去还是近乎满格的电量,微信上是小米发过来的自拍,何所思和周小米裹成两个球,在游乐园鬼屋前面笑得见牙不见眼。
“思思很少这么开心。”江微说:“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们。”
“小米也难得找到能和她玩到一起去的,”阮长风想想又有点好奇,问江微:“这打下来的……胚胎,会怎么处理?”
“医疗垃圾,会有专门的回收渠道。”江微说:“以前听说会乱扔,现在是不敢了。”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条活生生的命……阮长风郁郁地想:转眼就成了医疗垃圾,再也无缘见世界了。
看到阮长风神色,江微还是淡淡的,想必早已想通了这个问题:“世界上有太多人没有准备好做父母,这样的孩子即使长大了,也会埋怨父母为什么把自己生下来。”
“江医生,你十九岁生思思的时候,后悔吗?”阮长风问出了真正想问的问题。
想当年那个矜持漂亮的少女,得父母老师万千宠爱,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本该有多么顺遂完美的人生?何至于流落到在高考前两个月退学那一步?
“若说不后悔,那都是赌气的话。”江微说:“当时我太执着了,也伤害了很多人。”
阮长风说:“思思是我见过最乖最聪明的小孩。”
江微捧着保温杯喝了口茶,收敛了眼中复杂的情绪:“思思如果有父亲,本可以不用这么乖的。”
“所以你想给思思……找个父亲?”阮长风温言道:“江医生,如果你希望何夜辰定期支付抚养费,我觉得他不会拒绝的。”
“我希望思思能够得到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父爱。”江微抬起头来看阮长风:“和曹芷莹肚子里那个,一样多的爱。”
这对于私生子而言是不可能的,阮长风清楚知道。
当你十九岁那年力排众议把思思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无论这个孩子多么聪明漂亮,他都不可能得到亲生父亲毫无保留的父爱。
曹芷莹的孩子一出生就唾手可得的东西,思思可能永远不会有。
豪门赘婿的顾虑何其之多……他又是个很理性的人。
十九岁那年执着是年少无知,现在还这样天真……阮长风想,那简直是魔怔了。
可母亲为孩子考虑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不能横加指责。
阮长风叹了口气:“如果你执意如此,何夜辰第一次见到思思的情形,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