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时,因为波波的叫声实在过于凄厉,南图还是心软地把它放了出来。
看到南图开始在沙发上铺床,阮棠隐隐松了口气。
“你去床上睡吧。”南图指着二楼说:“床单被套都换过了。”
“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我睡沙发……”
南图把挡猫架摆在二楼楼梯口:“这样拦着波波上不去,你要是睡沙发,它半夜闹你怎么办。”
这个理由太充分了,阮棠乖乖上到二楼,滚去床上睡了。
南图看她躺好了,道了声晚安,就关了灯。
阮棠在一片黑暗里睁着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谢。”
谢谢你让这个颠沛流离的夜晚,有了一个安稳的归宿。
第一次和自己亲爹之外的男性同处一室睡觉,阮棠本以为会胡思乱想睡不好,没想到他枕头边上淡淡的香薰清远悠长,居然睡得不错。
醒来时才六点半,天光已经大亮,阮棠蹑手蹑脚地下楼,看到南图还在睡,波波窝在他怀里打呼噜。
借着晨光看南图,头发睡得乱七八糟,清秀温和的五官相当舒展,唇角含笑,仿佛在做一个美梦。
她想要过去送一个早安吻,结果刚靠近他身边,波波就警惕地瞪了她一眼,猫眼里的竖瞳有强烈的警告意味,吓得阮棠连连后退。
不小心撞到了茶几上,发出的响动吵醒了南图。
他皱着眉揉揉眼:“你是不是想趁着我睡觉非礼我被波波发现了?”
阮棠大囧,又躲进了卫生间。
早餐简单吃了点面包牛奶,阮棠还把昨天带过来的那条鲫鱼做成汤,装到南图的饭盒里。
“鲫鱼刺多,你吃的时候要小心哦。”
“我只喝汤行不行?”
“不行,最少最少也要把肚子上的肉吃掉。”
南图把门禁卡和备用钥匙交给阮棠,两人分别出了门。
阮棠今天不准备去图书馆。
她打算试试看找工作。
“找工作最要紧的就是心态要好,要相信总有一份工作在等着你,还有别什么工作都做啊,也别指望着能赚快钱,小心传销……”南图叮嘱她:“要学会拒绝,要多尝试、有耐心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
“你当初就是这么找到宁州图书馆的管理员的工作的吗?”阮棠问。
南图腼腆又羞涩地抿唇笑道:“我会找到这份工作,是因为我是国内专业排名top1的图书情报学硕士……”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阮棠把饭盒包递给他:“和你聊这个简直自取其辱。”
南图接过饭盒,转身快速在她嘴唇上啄了一口。
“晚上见。”
阮棠先是坐公交车回家找毕业证和学位证。
好在父母都不在,避免了相见的尴尬,
然后去人力资源中心,迷失在满墙的招聘信息中。
直到这时候阮棠才发现自己缺乏一项当代职场人的重要素养她不怎么会用电脑。
事实上她高考完那年阮长风曾经专门给她一笔钱让她买电脑,但最后全被她换成了书架上的绝版书。
靠着计算机学院和图书馆的机房混了四年,对电脑的认识仅限于基本操作,大学里的计算机类课程全被她逃掉了,以至于打字都不利索……最后她的毕业论文居然是手写的,是好心的舍友帮她录成电子版。
要是不会用电脑,能选择的工作就非常少了。
阮棠在电子厂和服装厂流水线女工和餐馆服务员之间纠结,又想着自己还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找了很久一无所获,眼看到中午了,她去买了个馒头坐在人力资源中心的台阶上啃,境况看上去多少有些凄凉。
有个中年妇人鬼鬼祟祟地靠近:“小妹,你找工作不?”
阮棠点点头。
“我这里有份工作,钱多事又少又轻松,就是要上夜班,你要不要做?”
阮棠谨记南图的教导,快钱是很危险的事情,于是摇摇头,去别处啃馒头了。
就这么到了下午,度过了毫无意义的一天后,阮棠摸到了背包里的钥匙,想起来要把托管班的钥匙还回去。
决定不做了,至少也该跟老板说一声。
到了托管所门口,河溪路小学已经放学有一会了。
几个孩子哪里知道隐情,在门口叽叽喳喳挤作一团,看她来了,纷纷叫道:“今天阮老师迟到啦!”
阮棠一看这情况,总不好让孩子们就这么在门口站着,只好开门把大家放进去,算是值好最后一班。
坐在有空调的房间里看书,偶尔回答一下小学生作业遇到的难题,渴了有饮水机饿了有泡面和小零食,本来也就是稀松平淡的日常,在找了一天工作后才意识到这样的条件是有多难得。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她看着高一鸣,男孩正苦恼地咬笔头纠结数学题。
高建暗地里勾结阮长风给她安排这份工作,是想让高一鸣和她搞好关系吧。
如果不是昨天意外听到,她大概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以为自己运气好,站着就把钱挣了。
如果没有南图,没准他的计策已经成功了。
其人其策,初看挺变态,但细想又觉得蛮温柔的。
可是以前不知道便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闭着眼睛骗自己。
于是阮棠还是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讲了自己要辞职的事情。
老板试图加工资来挽留,她遗憾地拒绝了。
六点,阮长风来接季安知。
阮棠不知道自家小叔和季安知的关系,也不想关心。
阮长风还拎了两大袋子衣服和生活用品,交给阮棠:“我估计你也不打算回去了,这是你妈帮你收拾的。”
阮棠虽明知阮长风给她介绍这份工作的别有用心,但还是无法对阮长风摆出冷脸:“……谢谢小叔。”
阮长风无奈地笑笑:“注意保护好自己,没钱了找我借。”
阮棠点头:“我会找工作的。”
阮长风暗想,当初为了让你去上班,我和你爸妈愁得头发都白了……现在看来,从宅女到社畜就只是需要一个男朋友和走出家门的契机而已。
“真棒。”阮长风夸奖道:“小心传销和骗子。”
季安知还不知道她要辞工,笑盈盈地和她挥手道别:“阮老师,明天见。”
阮棠看着她的如花笑靥,一时有些怔忡。
小朋友们一个一个被家长接走,最后又只剩下高一鸣,眼巴巴地看着阮棠。
“你爸爸今天什么时候来接你?”
高一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阮棠从柜子里取出最后两桶泡面:“吃么?”
“吃。”
高一鸣吃完最后一口面条,却罕见地没有喝汤,把碗放下了。
“今天怎么不喝汤了?”
“因为你不想我喝……”
“我的意见很重要?”阮棠莫名其妙地问。
高一鸣想了一会儿,端起碗吨吨吨把泡面汤给喝了。
结果就是这最后的几口汤喝出了问题。
看到高一鸣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地捂住肚子,阮棠急了:“肚子疼吗?”
高一鸣虚弱地点头:“泡面……”
“我也吃了啊,怎么我没事?”
“我喝了汤……”
阮棠虽然觉得奇怪些,但孩子的肠胃功能毕竟脆弱,而那泡面也放了许久,万一过期了……
阮棠万万没想到,相安无事两个月,最后一天上班却出了事情,短暂地慌了一下。
“走,我带你去医院,”阮棠试图把高一鸣拉起来:“你能走吧?”
“我要回家……”高一鸣的身子像软绵绵的面条似的:“我不想去医院。”
“你要是走不了我只好打120了。”阮棠说着,拿起手机。
先给高建打了个电话,却迟迟无人接听。
“我不去医院……”
“高一鸣。”阮棠看着男孩,正色道:“你看着我。”
“高一鸣,我不是你妈,今天是我在这里上班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不来了……”阮棠盯着孩子清澈的眼睛说:“你不是我的责任,所以你必须对你自己的身体负责。”
显然,一个连九九乘法表都背不下来的迟钝孩子无法理解阮棠的话,他只是哼哼唧唧地扭来扭去,喊着肚子疼。
“医院并不可怕,让医生帮你看一下就不会痛了……直接回家还是会继续痛的。”阮棠继续循循善诱。
“我要回家我就是要回家嘛……”
“可是你爸爸还没来接你,电话又打不通。”
“我不管我就要回家!”
阮棠觉得完全不讲逻辑的小男孩真是太难搞了。
“好吧。”头疼了一会,最后阮棠还是无奈地妥协了:“我送你回家。”
她在高一鸣身边蹲下,把单薄的后背交给他:“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过了一会,男孩小小的柔软身子靠到了她的背上。
高一鸣家不算远,走路十五分钟也就到了,但身上背着个几十斤重的半大小子走这么远还是够阮棠喝一壶了。
他家那一栋单薄的高层住宅在周围大片的矮旧小区中有鹤立鸡群的效果,远远看上去像根筷子,充分体现了开发商在拿到了老城区最后一小块住宅用地后,为了多卖几套房而竭尽全力把楼往高了盖的野望。
“你家在几楼?”阮棠站在楼下对讲机旁边,一边粗重地大喘气,问高一鸣。
“三十二楼……”
阮棠按下门铃,片刻后摄像头亮起,传来保姆的声音:“哪位?”
阮棠把高一鸣的脸怼到摄像头前,刷脸开了门。
电梯到了三十二楼,保姆在电梯口等他们。
保姆王阿姨之前来接过几次高一鸣,所以也是认识阮棠的。
“高一鸣肚子不舒服。”阮棠把高一鸣交给王阿姨,重量突然卸下,她差点脱力地坐到地上。
“没事没事,我给他找点药吃就好了。”王阿姨把阮棠扶起来:“真是辛苦阮老师了,累坏了吧?快进来喝杯水。”
“不用不用,我就不进去……”
话音未落,门里窜出一条金毛大狗来,绕着阮棠团团转。
热烘烘的气息喷在她腿上,阮棠虽然不像怕猫那么怕狗,但骤然被这么个巨兽围住,还是吓得哑然。
“伊奇!”另外一台电梯门打开,从里面冲出来的高建大喝一声,把狗吓得坐在原地。
阮棠看到高建来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踏实许多,但说出口的还是指责。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高建挠挠头:“我在开车没听到……出什么事了吗?”
“高一鸣肚子疼,又不肯去医院。”阮棠转头去看高一鸣,他仍哼哼唧唧地捂着肚子。
高建走过去,又是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臭小子,又给老子装病!”
高一鸣立刻不捂肚子了,捂住脑袋大喊:“我没有装病,我就是肚子疼!”
阮棠一看这孩子中气十足的声音,红扑扑的小脸蛋,觉得好气又好笑,但终究还是放心多了,也不能和他计较什么。
只是对高一鸣说:“没事就好,那我走了。”
“阮老师进来喝杯茶再走吧。”王阿姨说。
阮棠已经按亮了电梯:“不用啦,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电梯门关上之前,高建还是厚颜无耻地挤了进来,腆着脸说:“我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