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将要迈出最后一步之前,阮棠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思想准备,南图却停了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
“还是算了。”
这么说着,他用颤抖的手帮阮棠把衣服一件件穿回来。
“我其实……”阮棠小声说:“准备好了。”
“不,你还没有。”南图深吸一口气:“应该说,我还没有。”
“我还没有准备好,对你的下半辈子负责。”
他把阮棠胸前的扣子一颗一颗重新扣好:“傻丫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别这么轻松把自己交出去啊。”
阮棠眼眶红了:“你别提醒我啊,气氛这么好,你非要提醒我这一切都不会长久。”
南图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转身进了卫生间,把波波轰出来,开始洗冷水澡。
阮棠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轻轻摸着自己的脖子,也久久不语。
男人总觉得能脱下女孩的衣裳是一件值得夸耀吹嘘的事情,可脱衣裳有什么了不起,甜言蜜语,半推半就,气氛到了谁都可以做到。
可是能把脱下来的衣服再给女孩穿回去,才是真的了不起。
此后几天阮棠一直在图书馆帮着整理黄先生的藏书,分类后录入系统之类繁琐机械的工作。
此事也不必着急,阮棠每天去干上两个小时,就当放松大脑了。
某日从阅览室出来,去饮水机前面打水的时候,阮棠在服务台前看到了黑衣的乔俏。
她看上去情绪很激动,用无理取闹的蛮横姿态大声质问南图:“怎么可能在别的地方,真品肯定被老头夹在哪本书里了……”
阮棠一听乐了,莫非乔俏手上的那套猴票是假的?
南图还在轻声解释:“您已经和我们图书馆签了捐赠协议,现在贸然要把书都拉回去……实在是挺难办的……我们采编入库的时候都会仔细检查每本书,目前确实是没发现您说的真猴票……”
“不收回赠予也就算了,我要亲自去把每本书都找一遍”
阮棠托着下巴想了一会,趁乔俏还在和南图扯皮,噔噔蹬蹬爬楼梯上到七楼,去了藏书的库房。
因为这段时间常在这里工作,所以南图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她开门进去,现在里面自然没有人。
环视着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上万本书,阮棠开始思考:如果她是黄先生……会把猴票藏在哪本书里?
翻找了十几本价值最高的古籍,大海捞针自然是一无所获。
一边找着,阮棠已经隐隐约约听到南图和乔俏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图书馆的馆长先生也来了,安慰她不要太着急,丢的东西总会找到的。
阮棠额头隐隐渗出汗,眼睛在书架之间高速逡巡。
乔俏的高跟鞋脚步声越来越近。
阮棠的视线定格在角落里一套图文本的旧版西游记上,突然福至心灵,翻开到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假猴王水帘洞誉文。
真假美猴王。
一整版包着塑封的红底猴票从书中掉了出来。
呵,真是老套。
阮棠冷笑着撇撇嘴,把书原样放回了书架。
她把那张猴票小心装好,然后施施然回到工作位上,继续昨天没完成的工作。
几个呼吸之后,乔俏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
“有事?”
乔俏深吸一口气:“没事,我找个东西,麻烦你出去吧。”
阮棠点点头,淡定地往外走。
“你等等。”乔俏突然叫住她。
阮棠心中微微一紧。
“把备用钥匙留下。”乔俏说:“这间仓库我封了。”
从仓库出来,阮棠问南图:“她为难你了么?”
南图担忧地皱眉:“这都是小意思……我是怕她在这里找不到……那才麻烦。”
“谁知道在不在这里,没准被黄先生压在枕头底下了呢。”阮棠说:“她也太无理取闹了。”
“我发现你是真的不喜欢她哎。”南图上下打量阮棠:“谁家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都得回来找的嘛,这不能算无理取闹吧。”
“对对对我就是不喜欢她。”阮棠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你有意见?”
南图面露难色:“我是觉得人家一个寡妇也挺不容易,要是找不到猴票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阮棠一阵无名火起:“这么心疼人家你跟她过去吧。”
南图觉得阮棠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挑眉:“行啊,那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抱上富婆的大腿,正好我也不想努力了……”
阮棠气炸了,推了他一把:“你赶紧去赶紧去,去晚了排不上号了!”
因为发了通脾气,阮棠这天没等南图提前走了。
从包里取出那一版猴票,阮棠也怕放包里被折坏了,所以随手夹在本硬皮书里抱着。
要相信手上这薄薄一张纸能值百万巨款实在有些困难,她现在回想刚才把猴票提前收走的过程,也觉得没什么实感。
理智告诉她应该回到图书馆七楼的仓库,把这张猴票还给乔俏。
但就是不想让乔俏事事如意。
成为寡妇必然可怜?只有南图这种单纯的小直男才会这么觉得吧。
把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公送入坟墓,继承了大笔遗产可以潇洒,唯一一个可以和她争一争遗产的就是继女,看上去脑子也不太好的样子,根本玩不过她……这牌面比丈夫在世的时候爽多了好么。
阮棠不想让她从此过上悠闲潇洒的富婆生活。
尤其是在……她在高建落魄之际甩给他一顶绿帽子之后。
“你已经有这么多钱了啊……”阮棠凝视着黑色猴子身上栩栩如生的纤毛,低声说:“留一点给需要的人吧。”
一般网红奶茶店开业几个月后,客流量就会有明显的下降。阮棠这次排队只花了十五分钟就买到了奶茶,还能优哉游哉地在店里找个位置坐下,边看书边喝。
一个小时后,她等到了想等的人。
黄西溪小姐已经恢复了第一次见时都市丽人的模样,糖果色连裤袜和挑染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像挂了几串彩灯。
因为形象和她在家与继母撕逼的样子相差太远,所以阮棠在乔俏家见到她时,硬是没认出来以前也和黄西溪见过一面。
买奶茶泡南图的时候,第二杯半价那妹子。
在她低头排队的时候,阮棠走过去戳了戳她:“你好。”
生父新丧,她虽然外表上看不出多少悲伤,但精神状态还是明显不如初见,厚重的粉底遮不住黑眼圈,挑眉问:“有事?”
“你还记得我么?”
黄西溪迷茫地摇头:“不记得了。”
阮棠试图提醒她:“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
“噢,想起来了。”黄西溪点头:“之前我们拼过第二杯半价的奶茶,你当时说这首诗的翻译有问题来着。”
“是啊,你记性不错。”阮棠干巴巴地笑:“难为还记得我。”
“那……你要再拼一次奶茶吗?”黄西溪眨眨眼:“难得有缘。”
阮棠摇摇头,把手机账单给她看:“上次你走得急,帐好像没算清楚……三十二的奶茶,第二杯半价,你只给我转了十六……”
黄西溪涂了睫毛膏和浓黑眼线的眼睛越瞪越大,仿佛在看什么异族生物,阮棠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慢慢红起来,声音也越来越低:“那个……应该是二十四块……”
黄西溪已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天哪就八块钱的事情……哈哈哈哈你居然记了几个月唉……”
阮棠恼羞成怒:“你给不给嘛。”
黄西溪收敛了笑:“给给给,不然你下辈子还记着找我讨呢。”
然后从包里掏出八块钱零钱,直接甩到阮棠脚边的地上:“你看,自从上次之后,我现在也会装一点零钱了。”
阮棠一言不发地低头弯腰把钱捡了起来,听到头顶传来黄西溪鄙夷的嗤笑。
然后是她和朋友发语音絮叨的声音:“哎你知道嘛,我今天遇到个奇葩……一辈子就盯着那几块钱零钱了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
“那我不给你了。”阮棠低声说。
“你说什么?”黄西溪没听清:“你要想再跟我拼奶茶的话,这次我请你一杯……”
“不需要了。”阮棠把零钱随手揣兜里,推门走出去:“我已经找到我的第二杯半价了。”八壹中文網
然后阮棠坐公交去了宁州古玩城。
人死如灯灭,在阮棠看来,黄先生的妻子和女儿都不配继承他这张猴票。
他嗜书如命,绝对是不想看到宝贝藏书流离失所的,生前也不曾有过捐赠的意思。可他尸骨未寒,年轻的妻子已经准备卖房子了。
他爱若珍宝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只是占地方的垃圾,打发人来拖走恨不得还倒贴点钱。
阮棠走到一家卖邮票粮票之类藏品的地摊前,摊主是个其貌不扬的瘦小男人。
“我有八零版的猴票,您收么?”
摊主眼睛一亮:“收啊,有多少要多少。”
阮棠从书里把猴票掏出来递给他。
摊主把猴票拎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放大镜对光看了看,眼神黯淡下去:“可你这个是假的哎。”
阮棠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我没骗你啊,你这个纸比真的厚一点,而且猴毛边缘太清晰了,过渡不够自然……但是反金光做出来了,白色底纹也做出来了,算造假造得挺真了。”摊主把放大镜一收:“骗骗外行够了,一千五百块钱,我收了。”
阮棠警惕地眯起眼:“您不会是想压我价吧?”
摊主把猴票还给她:“你自己去别家鉴定去,网上也能查到……看别家愿不愿意出这么高价收你的假货?”
阮棠真的又跑了几家古玩店,把附近的几个古玩城都问了一遍,大部分都说是假的,但做工也足够真。
她这才死心了。
估计乔俏也是被这么涮了一通。
黄先生还真是……狡兔三窟啊。
真假美猴王,呵。
只是不知道真的猴票藏在哪里。
在别的书里,还是他家的某个角落。
也许……根本就没有真的猴票呢。
看来乔俏一时半会是不敢卖房了。
图书馆的仓库也要封上一段时间了。
阮棠心灰意冷,回到最初的摊位,讨价还价一番后,把猴票两千卖给了摊主。
如果真卖了百万巨款,关于这笔钱的处理阮棠恐怕还得惶恐一阵子,但就这么点小钱,阮棠也不纠结了。
直接把这两千块塞进信封里,从张文斌老人家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就当给二老改善伙食了。
做完之后她转眼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当时也只当是件无谓的小事,哪能想到后来会发展到险些无法收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