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莫野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阮长风身边坐下。
“今晚十二点的时候还有一场烟花。”徐莫野说:“规模是现在的两倍,到时候会有一队手腕上缠着白布的杀手,趁乱刺杀魏央。”
阮长风睁开眼睛:“这种情节现在电影都不怎么演了。”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阮长风摇头:“我不信,除非你告诉我来源。”
“我前几天去看徐婉,她冒险传给我的消息。”
阮长风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所以胡小天终于要造反了吗?我就知道早晚有这天。”
现在孩子也生了,再没有理由留在宁州,是该收拾东西滚蛋了。
既然不想滚,那就杀掉那个让他滚的人好了。
“还有四个小时,你打算怎么办?”
“我吗?”阮长风乐呵呵地说:“我打算旷工,就待在这,再去搞点冰西瓜和可乐,就在这看着烟花等魏央死。”
“有意思,你并不在意魏央怎么死,能不能接受法律制裁。”
“我这个人基本上是结果导向。”阮长风说。
“我告诉你这个情报,不是为了让你看着魏央死的。”徐莫野说:“做点什么吧,救他一命。”
“你想借魏央的手杀胡小天。”阮长风想明白了:“为了徐婉。”
徐莫野点头:“胡小天多活一天,我小姑就多受一天罪……无论如何,先弄死胡小天。”
阮长风对此乐见其成,却仍然迷惑:“为什么你不直接去找魏央,还要隔着一层我传达?或者直接把徐婉救出来。”
“这又涉及到我说的那个太大的计划了……”徐莫野语焉不详:“总之,我身上牵扯太多,最好不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没有人会相信我只是为了救我小姑,我要是出手,任何行动都很容易被过度解读,到时候会很麻烦。”
阮长风指指自己:“那我就没事?”
“你还是个小人物,入不得人家的法眼。”徐莫野皱眉:“让魏央欠你一条命,总归有好处的。”
“理是这个理……”阮长风说:“但我贸然跑去说这么大个事儿,魏央能不怀疑我的身份?”
“这你自己想办法。”徐莫野终于泡差不多了,从水里站了起来,披上浴巾:“消息带到了,我该走了。”
“不留下来看夜里的戏?”
“娑婆界的事情和我关系不大,最好不要掺和进去。”临走,徐莫野拍拍他的肩膀:“长风,我小姑实在太可怜了,救救她吧。”
阮长风仰起头:“可即使魏央度过此劫,回头去追杀胡小天,我也不能保证徐婉不被牵连进去啊,她的境遇反而更危险了。”
“那她至少能得到一个痛快的死亡。”徐莫野沉声道:“我现在能为她做的也就这些了。”
目送徐莫野披上浴袍远去,阮长风闭上眼睛,身子向下一沉,把脑袋都浸入酒香馥郁的泉水中。
要是醉死在这里,就没这么多要烦心的事情了。
临近午夜的时候,场间气氛终于到达了沸腾的顶点。
魏央发现池小小有些心神不宁,频繁地皱眉,时不时东张西望。
“怎么了?”
小小摇摇头:“没什么,有点累了。”
“看完烟花就去睡吧。”
小小拽了拽魏央的袖子:“你陪我一起回房好不好?这里人太多了,我有点喘不上来气。”
魏央早已经大醉,捏住她娇俏的鼻尖,逼她张嘴呼吸:“看,用嘴不是也可以吗?”
池小小已经有点急了:“你就跟我回去呗。”
魏央笑笑:“别急,别急,看完烟花再走吧,花了不少钱呢。”
池小小差点哭出来:“再不走来不及啦。”
魏央大笑着把她揽入怀中:“人生嘛,没什么来不来得及,永远都来不及的。”
池小小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人群中若隐若现的白色布巾了,甚至依稀能看到黑洞洞的枪口。
“快走,胡小天要杀你!”纠结了大半个晚上,她终于大叫出声。
魏央只是醉眼朦胧地看着她:“说谎,胡小天是我兄弟。”
杀手的枪已经慢慢举了起来,周围众人沉浸在灿烂的焰火中,竟无一人发现。
还是陆哲先看见,高声示警:“魏总小心!”
魏央迟钝地侧过头看着他,仿佛还是不能理解。
陆哲想跑过来,已经迟了,杀手开了枪。
装了,子弹射入柔软的人体,在周围的喧哗中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魏央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池小小会倒在自己身上?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哦,池小小替他挡了一枪。
多事的女人。
陆哲飞扑到他身边:“魏总!没事吧?”
魏央抄起手边的酒瓶扔出去,扬手把不远处一个刺客砸翻,陆哲也迅速组织起反击,人群中一片慌乱,尖叫声此起彼伏,烟花却依旧在天上次第灿烂。
子弹如雨落在他身旁,大多被池小小挡下。
魏央近乎于本能地反击和抵抗,他近乎于厌弃地发现,自己仍然不想死。
甚至要像个懦夫一样地躲在女人身后。
“傻不傻啊你。”魏央轻声说。
池小小奋不顾身地救了他,而刚才他心中想得却是,幸好容昭不在。
如果是容昭,他是不是也会用她的身体来挡子弹?
这么想真的太让人讨厌了。
“夜莺,”浑身是血的池小小扑在他怀里,悲伤地重复着两个字:“夜莺……”
她是唱了整夜哀歌,用心血染红了玫瑰花的夜莺。
童话故事的结局,是青年摘下了那朵嫣红的玫瑰,走到心仪的少女面前,邀请她今晚与自己共舞。
“我担心它与我的衣服不相配,”她皱了皱眉头,回答说,“再说,宫廷大臣的侄儿已经送给我一些珍贵的珠宝,人人都知道珠宝比花更加值钱。”
青年愤怒地扔了花,玫瑰落在阴沟里,一辆马车从上面碾了过去。
人人求而不得的世界里,真心是永远都会被践踏的。
枪战终于结束了,杀手皆被制服,池小小伤感地闭上眼睛。
魏央把她轻轻放到一边,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对陆哲说:“查查胡小天现在住在哪……还有,找个医生来。”
“胡小天狡兔三窟,住处谁都没告诉,恐怕不是太好查。”陆哲擦了一把额前的血:“就怕我们找到他之前就跑了。”
魏央眨了眨眼睛,回头看看池小小苍白染血的脸,眼神中渐渐染上了盛怒:“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追回来。”
胡小天匆匆推开卧室的门,徐婉正在一片漆黑中抱着孩子喂奶,这是体弱又爱哭的小毛孩一天中难得安静的时光。
徐婉抬起眼睛问他:“怎么了?”
胡小天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从柜子里拖出一个拉杆箱:“你收拾点小孩要用的东西,我们马上走。”
“你不是说我们不需要走?”
“事情没成。”胡小天恨恨地咬牙:“魏央不会放过我,趁他不知道我们的地址,还有几个钟头,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徐婉怔了怔:“我们还有机会吗?”
胡小天被她问得一愣:“……当然。”
徐婉掀开被子想下床,但身体虚弱,腿脚乏力,还是歪倒在地上。
胡小天伸手扶了她一把,一摸才发现她真是瘦得太厉害了,几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披头散发,其状可怖。
若这么跟着他走了,路上颠沛流离,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
初见时她是多么丰润优雅年轻少妇,挽起的长发像一蓬流云,手持教鞭站在讲台上,给学生朗诵古老的诗句。
他一见倾心,强取豪夺,把她禁锢在身边,丧偶,怀孕,流产,毒品,生育,几年中已经耗尽她的生命力。
“如果你不想跟我走……”胡小天艰难地开口:“也可以留下……魏央不会为难你。”
“留下来,我又能做什么呢?”徐婉问他。
“你可以回徐家,徐莫野会护着你。”胡小天顿了顿:“还有这个小崽子。”
徐婉轻轻摇头:“我会跟你走。”
“你说什么?”
“我会跟你走的。”徐婉突然笑了,眉眼依稀昔日娇俏的楚楚风韵:“我早就已经离不开你了。”
这么多年,她头一次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胡小天看得痴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情壮志,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爽朗大笑:“有你这句话,有你陪着,我到哪里都能重新来过!”
徐婉安静温顺地低下了头,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许多年过去,她终于学会了天衣无缝的伪装,不会再让他看出丝毫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