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借着黯淡的灯光找到自己的铺位,沈文洲比划了一下,低声惊道:“这么窄?”
“对啊,硬卧就这么窄,”姚光小心翼翼地捂着兜:“快上去睡吧。”
沈文洲看到铺位上被子乱作一团,明显刚刚有人睡过了,尴尬地说:“不了还是你睡。”
姚光也没再拉扯,脱了鞋爬上:“一人睡一半,你三点钟记得喊我。”
沈文洲弯腰把姚光踢飞出去好远的两只鞋子捡回来,整齐地摆在边上。
“沈文洲。”姚光从铺位上探出一个头,轻轻地喊他。
“怎么?”沈文洲仰起头看她。
“晚安。”她说:“三点记得叫我。”
后来沈文洲偶尔失眠的时候总能记得这个夜晚,古旧的火车缓慢地行使在黑夜里,驶过城市与荒原,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规律的声响,他坐在另一侧的狭窄折叠凳上,身文分文,静坐度过漫漫长夜,不远处熟睡着一个刚认识的小姑娘,火车带着她去找母亲。
自然,三点的时候,他没有叫醒姚光。
直到她被晨光温柔唤醒。
“你没叫我啊。”姚光用手指潦草地梳弄短发。
“到站了。”沈文洲揉揉疲惫的眼睛:“我们下车吧。”
走出小城的车站后,姚光从背包深处翻出来一封信。
“这你妈妈写的信?”
姚光点点头,拿着信封问路边揽客的出租车司机:“这里远不远?”
司机扫了眼地址:“这一片早拆迁了。”
姚光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捏着信愣住了。
“怎么了?”文洲问她。
“还是带我去那边看看吧。”姚光把信封折起来。
去一条不存在的街道,找一个不存在的门牌号,寻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奇迹不会凭空发生,城市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真是不小,姚光当然一无所获。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又累又热,灰头土脸地问沈文洲:“找人难吗?”
“这取决于你掌握的信息和手头能调动的资源。”
“那我岂不是一条都达不成?”姚光托着下巴:“我只知道我妈妈叫张灵妹,女的,离过婚……我连她多少岁都不知道。”
“所以我们可以在第二条下功夫。”
“你有什么资源可以用?”
沈文洲指了指远远开过来的黑色轿车:“不多,找个人刚好。”
车在他们面前停住,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魏央戴着墨镜的冷脸:“坐个火车能把钱包丢了,你真是太给我长脸了。”
沈文洲面露愧色:“大意了。”
“话说你还真难找啊。”
“手机也丢了,对不起。”文洲转头向姚光介绍:“这是我老板,这是姚光。”
姚光赶紧一个姿势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老板好!”
魏央有点被噎到了,嘴角动了动:“算了,你们上车再说。”
魏央把两人带去休息,应该是这座小城里最好的酒店了,从高度上足以俯瞰全城。
魏央把房卡丢给沈文洲:“你俩快去洗个澡睡一觉,搞得好像难民营里放出来的一样。”
“只有一间房?”沈文洲面露难色。
“对,今晚满房。”魏央对着空空荡荡的酒店大堂,睁眼说瞎话:“难道你想跟我睡?”
“没事了谢谢老板。”姚光劈手夺过房卡:“我和他一间房没问题。”
在电梯里沈文洲还在唠叨:“你毕竟是个姑娘,出门在外注意保护自己,不是遇到的每个人都像我这样……”
姚光满脸丧气地问他:“有什么用?”
“什么?”
“保护自己,珍惜自己……”姚光仰头看着电梯面板上增加的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
“反正人随时可能会死。”姚光在上升的电梯里原地跳了一下:“可能下一秒电梯就会掉下去,我们就摔死了。”
沈文洲一时语塞:“你这孩子,怎么思想这么消极呢。”
“我不想听那些心灵鸡汤了。”姚光掰着手指头数:“什么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什么就是因为意外随时会降临所以每天都要活得精彩,什么活着就代表新的希望……”
沈文州在心里酝酿的正是这些话,赶紧咽了回去。
姚光皱起眉头:“这些和我会死有什么关系。”
沈文洲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觉得青春期的小孩真的很难搞,至少电梯没出事,把他们平平安安送到了顶楼。
“总统套房哎。”姚光甚至在房间里看到了已经备好的餐车:“你老板连吃的都给准备了。”
沈文洲看到餐桌上营造浪漫气息的红酒和蜡烛,心里非常想吐槽,到底为什么要在完全没必要的地方这么周到啊。
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姚光确实是饿了,端起一碗香喷喷的小面正要吃,突然被沈文洲叫住:“不能吃。”
“嗯?”
“反正随时会死,为什么要吃面?”他故作严肃地说。
姚光默默把碗放下了。
沈文洲正要反思自己玩笑开得不合时宜了,姚光已经抄起红酒瓶吨吨吨地往嘴里猛灌起来。
“喂喂喂你别闹”沈文洲赶紧去抢瓶子:“小女孩喝什么酒……”
姚光被他制伏前已经狂饮了半瓶,喝完很惆怅地叹了口气:“就这?也不好喝啊。”
“对啊,就是不好喝。”沈文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一点:“而且会醉。”
姚光的脸已经慢慢染上酡然,表情忧伤地超出年龄:“人生苦短,何妨一醉?”
沈文洲被这句话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还是把走路开始有点歪歪扭扭女孩扶到床边上躺下:“人生苦短,还是要好好吃饭和睡觉的。”
姚光已经半醉半醒,疲惫地闭上眼睛:“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