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风回到宾馆,一进房间就看到容昭正陪着安知对台词。
“我的孙女路上受苦了……”她拿着条毛巾假装擦眼泪,一扭头又变身为秦尚书,沉声道:“请母亲小心身子,不要太伤心了,家中里里外外还您当家。”
因为容昭实在太不严肃了,安知怎么也入不了戏,说不了几句就想笑场,要不阮长风正好拎着午饭回来:“要不休息一下,先吃饭吧。”
“好耶。”容昭把毛巾一甩,小跑几步去接阮长风手里的饭盒:“哇,回锅肉!长风你太懂我了。”
安知继续低头看剧本,阮长风连叫了她两声,安知才慢吞吞地说:“我快背完了,等一下再吃。”
阮长风坚持道:“按时吃饭对身体好,你早上吃得比猫还少。”
安知仍然埋首于剧本,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查字典:“我真的不饿。”
“这孩子是天生不爱吃饭吗?可是零食也没见怎么吃啊,”容昭夹了片红亮亮的肉片在安知眼皮子底下晃:“这么多天我好像没看你正经吃过东西。”
安知眼看肉片上的红油就要甩到剧本上了,眼疾嘴快地张嘴把肉咬住吞了下去。
“哎呀。”她捂住嘴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
安知痛苦地扶住一侧脸颊:“牙。”
“换牙吗?”容昭乐了:“难怪不吃东西。”
“又不是两边一起换,用右边咬呗。”阮长风一边摆筷子一边说。
安知苦着脸用手指了指说:“右边也有一颗有点晃了。”
“这么惨啊。”阮长风扶着她的脸:“张嘴我看看要不要看牙医。”
安知一听要看牙医,愈发紧张地捂住嘴,扭头不肯让他看。
容昭推开他挤到安知面前:“你别吓着孩子,换牙哪里需要看牙医,来来来安知张嘴让我看一下,是哪颗牙晃了?”
安知满怀信任地张开嘴,用舌头点了点:“倒数第二颗。”
“哦……我看到了,”容昭打着手电筒,把手指伸进去碰了下:“这颗吗?”
“嗯。”
下一秒,还没等安知反应过来,牙龈一痛,容昭出手如闪电,手指捻着她这颗乳牙给拽了下来。
房间里响起安知失控的哭叫:“哇……好疼!”
“好啦好啦,已经拔下来了……我都没用力,”容昭把那颗小巧的乳牙拿给安知看:“长痛不如短痛哦。”
“你土匪啊!”阮长风崩溃道:“洗手消毒了没有,要是感染怎么办?”
容昭干巴巴地笑道:“洗了,吃饭前刚洗过了的……”
阮长风看安知眼泪汪汪地背过身子,显然更不愿吃饭了,再想起今天早上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摇头叹了口气:“造孽啊。”
“那怎么办啊,牙已经掉了,对不起好不好,别不理我啦。”容昭抱着安知哄了一会:“我带你去买酸奶好不好?凉凉的甜甜的,吃了就不痛啦。”
安知抹了把眼泪,噘着嘴点点头:“好吧。”
容昭带安知去买了一堆酸奶,总算把小姑娘哄回来了,三人才消消停停地吃了个午饭。
“下午我们要不要去市里面转转?”饭后阮长风提议:“老在影视城里待着也挺无聊的。”
容昭却说:“不能去啦,下午要见一个武行的朋友,这边可能有个替身的活。”
“我正想帮你问问导演需不需要人来着,你自己就找好了啊。”
“以前省里比赛的时候认识的,他现在在这边做武术指导了。”
“什么戏?”
“现在还不知道哎,古装的吧。”容昭用晾衣杆比划了一个剑招:“喝!妖孽,看招!”
她把一根晾衣杆耍得虎虎生威,安知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厉害。”
容昭神采飞扬:“安知想不想学?”
安知看了一会,摇头道:“不想。”
“为什么啊?很帅哎。”
安知重新垂下眼睛,埋首于剧本:“看上去很累。”
容昭把杆子放下来:“可是跳舞也很累啊,踮着脚跑来跑去的。”
安知轻轻“嗯”了一声:“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嘛?”
安知看到阮长风进洗手间帮她清洗那颗牙齿,于是轻声说:“妈妈以前就会跳舞。”
“哦……所以你是靠跳舞怀念妈妈?”
安知张了张嘴,还没来及说什么,看到阮长风从洗手间出来,开始在行李箱里翻找那个专门用来存放她乳牙的木头盒子,就恢复了长久的沉默。
季安知看上去是个多才多艺、体贴温柔的小女孩,但没有人知道她其实非常懒,若依她本心,是什么也不想学的。
而她所作出的一切所谓提升自己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更像季唯。
她从没有见过、却一直暗暗模仿的母亲。
因为季安知实在不知道、也不敢去揣测,如果她越长越不像母亲,阮长风还会不会继续对她好。
为了稳妥起见,下午阮长风还是带着安知去牙科诊所看了一下,因为去之前打电话预约过,所以他们到的时候前面就只有两个人。
不曾想这两位病号的看病时间都很长,尤其排在安知前面的小男孩,拔牙而已,鬼哭狼嚎到惊动了整层楼。
安知听着治疗室那边里面牙机刺耳持久的噪音和同龄人的惨叫,脸色越来越苍白,阮长风只好一遍遍哄她,很快就到咱们了,没什么好怕的。
等到下午四点多,小朋友的龋齿治疗终于告一段落,眼看要轮到安知了,不曾想突然又进来一个戴口罩的青年,明显已经和牙医认识,打了个招呼就径自躺上了诊疗床。
“呃……不好意思,”阮长风站起来:“下一个该轮到我们了。”
医生也面露难色:“钟先生,您还没有预约。”
青年摘下棉布口罩,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俊俏脸蛋:“我都等了一个星期了,瓷贴面还没做好吗?”
阮长风这才看见他的五官固然年轻漂亮,但一口牙齿斑驳粗糙,颜色明显发黄,再看手指间微深的痕迹,明显是老烟民了。
“做好了啊。”
“做好了还不快点贴上。”钟先生指了指自己有碍观瞻的牙齿:“之前的树脂贴面时间长了好难看,我明天就要进组拍戏了,今天必须给我弄完。”
坐拥全国最大的影视基地,在路上丢块石头都能砸中个演员,阮长风反正是不认识这位钟先生。
“这个……钟先生这个时间会比较长,”牙医面露难色地看着阮长风:“要不您明天再来?”
牙贴面美白治疗以颗为单位计价,整套下来确实费用不菲,医生明显是更偏向小演员了。
阮长风皱眉:“是我们先到的,没有我们让他插队的道理。”
安知巴不得今天不看了,强压下溢于言表的喜色,装出善解人意的样子:“阮叔叔,那我们今天先回去,让钟深哥哥先看吧。”
钟深看她居然认识自己,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很是开心:“没想到我还有年纪这么小的粉丝,来,哥哥给你签个名吧,哥哥的新戏要上了,记得看哦。”
阮长风知道事情关键还是在医生,和牙医交涉了几句,一扭头就看到钟深扯着安知的白色t恤,手里拿着根油性笔在她身上鬼画符,因为安知的衣服是比较修身的裁剪,尺码也比较小,居然不够他画的,拉拉扯扯之下安知的肩膀从领口露出来了,纤弱苍白的线条。
阮长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把他拎起来丢到一边:“你干什么呢?”
钟深画到一半被打断,很是不尽兴,不悦地说:“你们做家长的看到孩子追星只会一味反对,却不知道是给孩子留下足够的尊重和包容……”
阮长风正摩拳擦掌,钟深已经迅速捂住自己的脸,发出女人般刺耳的尖叫:“打人啦!”
阮长风哭笑不得:“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打你了。”
安知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说:“钟深哥哥?”
钟深停下尖叫,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安知笑盈盈地说:“我脱粉啦。”
“什么时候……”
“刚刚啊。”
“为什么?”
季安知摇头叹气,很失望的样子:“我确实没想到,你真人比照片也丑太多了吧。”
钟深备受打击,神情委顿地缩在墙角,任由安知在他前面完成了全套的牙科检查。
看完牙齿出来,阮长风有点被爽到,带着安知去买衣服,路上问她:“你真是这个钟深的粉丝啊。”
安知摇头:“怎么会,来之前听都没听说过。”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安知从包里翻出剧本,指着男二号王佑安后面的括号里的名字给他看:“因为长大以后的王佑安是他演的。”
“哦,原来是秦芊儿的表哥。”阮长风恍然大悟:“所以他明天要进的就是千金错剧组啊。”
阮长风去商场陪安知重新挑了两件衣服,那件被画得乱七八糟t恤直接扔了:“他往你身上乱画,你也不躲着点。”
“以后还会见面的吧。”安知对着镜子,把手扭到身后去剪吊牌:“我想给他留个好印象。”
“他又不红。”阮长风努力回忆刚才上网搜的钟深的演职经历,几乎都是些粗制滥造的网剧,有几部口碑好些的,也只是十八线的小角色。
“现在不红,不知道以后呢。”安知把剪下来的吊牌随手丢到垃圾桶。
“那你怎么还是迅速脱粉了呢。”
季安知又仰着头不说话了。
因为他居然敢诬陷你,未免也……太讨厌了。
“安知,”阮长风牵起她的小手,认真地说:“你还小,不用活得这么左右逢源。”
“阮叔叔你看,”安知的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视线指向店内的巨幅童装广告:“顾瑜笑。”
广告牌上顾瑜笑穿着最新款的复古风碎花裙子,头发烫成羊毛卷,两颊飞满侬丽的腮红,故意点上若干可爱的小雀斑,却偏偏面无表情,眼神高贵冷艳,有种古典玩偶般的精美诡异。
“这些顶尖大牌拍广告,让模特笑一笑会死吗?”阮长风忍不住吐槽。
“真美啊。”安知却悠然神往。
相对顾瑜笑,她入行已经太迟了,经验资源能力天赋美貌皆不如人,要花多少年才能追上她?
“你喜欢啊。”阮长风没反应过来,以为她在看裙子:“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在卖。”
安知摇摇头:“我不喜欢她。”
顿了顿,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我想成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