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老爷,小姐来了。”秀莲站在门外轻声道。
这次秦芊儿洗得香喷喷了,穿得干干净净了,所以老夫人心无芥蒂泪流满面地把她抱进怀里:“我的孙女路上受苦了……”
秦尚书在一旁沉声道:“请母亲小心身子,不要太伤心了,家中里里外外还您当家。”
语气中的哽咽显示出他的心绪也不太平。
被老夫人一抱,季安知背上那种如芒在刺的感觉又来了,但摄像机在这拍着,只能咬着牙一动不敢动,仿佛轻微受惊似的。
这种脊背的僵硬感贯穿了整场戏,只是外人看到她浑身的尴尬和不自在,倒是季安知演技出众的表现了。
秦尚书简单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况,因为早已和秀莲对过词,还算轻松地就含糊了过去。
直到老夫人问了一句,故乡沧州家门外那棵柳树还活着吗。
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试探,何况狡猾胆大的秦芊儿。哪有人上一句在问你母亲的丧事操办地体不体面,下一句就突然转到柳树上的,
但话也不敢说死,所以她只是端坐在椅子上,脸上缓缓露出疑惑的表情。
秀莲生怕她穿帮,忙接话道:“老夫人怕是记岔了,老房子门口哪有什么……”
老夫人的拐杖往地上不轻不重地一敲:“这是你说话的地方?”
吓得秀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老夫人恕罪!”
季安知离得很近,听到秀莲的膝盖和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完全不似作伪,听声音就觉得极痛了,再次为这位前辈的敬业精神打动。
乳娘在身旁磕头如捣蒜,秦芊儿却只是平静地坐着,丝毫不动容,更没有求情的意思了。
老夫人脸上反而露出赞许之色。
这时候小厮来通报,说是表少爷来了,稍显紧张的气氛才缓解一二。
门外被小厮领来一个五官精致的漂亮男孩,正是幼年版的王佑安,三两步扑过来,问尚书:“舅舅,这就是我芊儿表妹吗?”
季安知强忍着背上刺痛,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和男孩刚一对视,就又羞怯般的垂下眼眸。
王佑安看她的反应,旋即笑道:“看来是了。”
反反复复和小演员对着念台词,终于等到冯导喊了cut,大家各自收工,季安知额前已经沁出不少冷汗,演王佑安的小演员朝她摇摇手:“你好,我叫路。”
出于礼貌,季安知勉强打了个招呼就落荒而逃,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男孩的名字很奇怪,只有一个字。
“哎安知怎么了?”容昭也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
季安知只顾闷着头往前冲,跑到更衣室里把上襦脱下来一寸一寸仔细检查,又往地上用力抖了抖,才见到几抹细微的亮光在布料间闪烁,最后落地。
那是几根极细小锋利的针,像这个世界看不见又确实存在的恶意。
季安知低着头凝视地上的针,好像要把它一直看到眼睛里去,直到容昭在外面紧张地敲门:“安知,还好吗?”
季安知又看了一会,然后用脚把那根针拨到凳子底下去,表情平静地打开门:“我没事,挺好的,我们回家吧。”
这件事,她对谁都没说。
虽然把事情忍下了,但毕竟影响心情,回去的路上容昭绞尽脑汁逗她,安知还是不想说话。
容昭急了半天,眼看快到宾馆了,正好接到阮长风的电话,对安知笑眯眯地说:“我们去吃小龙虾吧。”
“我不想吃。”安知恹恹地说:“我想睡觉了。”
“可是我想吃唉,”容昭表现地非常坚定:“长风已经在饭店等咱们了。”
安知被她一路拖到当地某家知名的小龙虾馆子,进了大厅才发现里面坐着意想不到的熟人。
小男孩这种生物的成长速率很不均匀,季安知和高一鸣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中日常混在一起,印象中一直都是个圆头圆脑胖嘟嘟的小朋友,可这次隔了几周不见,又突然发现他长高了不少,已经能够和安知持平了,当然脸还是那样白白胖胖和气一团。
“你怎么来啦?”看到高一鸣,安知眼神骤然亮起。
“来找你玩啊,”高一鸣腼腆挠头:“我爸说你在拍电影。”
季安知稍有不满地看向阮长风:“不是说帮我保密的吗。”
阮长风抱歉地举起双手:“老高这人真的太能唠了……钓鱼的时候也是无聊嘛。”
季安知环顾四周,发现只有高一鸣一个人:“谁带你过来的?”
“我自己坐飞机过来的。”小高骄傲地翘起下巴:“不用人带。”
当然,他选择性忽略了高建那头在宁州把他送上飞机,阮长风来这边的机场接他的辅助过程。
“你好厉害啊。”季安知笑眯眯地说:“一个人跑这么远。”
高一鸣就算脸皮再厚都要不好意思了:“也没有啦,还是你比较厉害。”
季安知想起衣服里抖落的那根小针,眼神黯淡了一瞬:“真的没什么,看着好玩而已。”
总算这时候热腾腾一盆小龙虾上来了,大家可以戴上手套边吃边聊。
“你阿姨最近怎么样?”阮长风先问起阮棠来。
“就那样呗。”提起后妈高一鸣马上萎了:“脾气越来越差了,都不理人。”
“妹妹呢?我看现在长得好可爱了。”
“看照片当然可爱,”小高垂头丧气地说:“在家里跟她妈一样,简直魔鬼。”
难怪放假总想往外跑。
“这孩子也太可怜了,”容昭赶紧多剥了几个虾放在小高盘子里:“来吃虾吃虾。”
“你别听他卖惨,”阮长风说:“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高一鸣含泪吃了三大勺虾肉:“安知你评评理,我在家是不是地位最低?”
安知摇头:“不至于,你家至少还有条狗呢。”
“我爸每天遛狗都不遛我!”高一鸣开始口不择言。
阮长风愣了愣:“当时高建非要和阮棠再生一个的决定搞不好是正确的……”
容昭把每只虾的虾脑都收集起来给小高:“别灰心,你还小,多吃点好东西补补。”
安知看小高已经快被这两个大人欺负哭了,强忍着笑给他找补:“对了,你围棋下怎么样了?”
“评了业余三段……”高一鸣低头看手指:“算很慢了。”
季安知也不知道这个级别意味着什么,是不是真的算很慢,只说:“可是我觉得你下棋很厉害,六年级的都下不过你。”
当然他们那间学校也没几个人会下围棋就是了。
阮长风也说:“当个业余爱好玩玩罢了,以后又不当职业选手,其实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的。”
高一鸣又闷闷地吃了一大勺虾肉。
“好了我不帮你们剥了,想吃自己剥吧。”阮长风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副手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季安知纠结地看了一眼盆里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壳看上去又硬又刺:“那我不吃了。”
高一鸣主动给她示范:“喏我教你怎么剥好了。”
季安知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熟练地旋出完整的虾肉:“那你能不能给……”
高一鸣迅速把虾肉塞进自己嘴里,才迟钝地问:“你刚才问我什么?”
季安知翻了一个很不明显的白眼:“当我没说。”
正在这时,季安知突然感觉肩膀被什么人拍了一下,她以为那点小心思被戳穿,吓了一跳。
身后是男孩子放大的笑颜,桃花眼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嗨,表妹。”
“你是白天那个……”因为卸了妆安知有点不敢认。
“我叫路。”男孩趴在她椅背上:“演王佑安那个。”
“你的名字只有一个字?”高一鸣问。
“路是我的艺名,经纪人说这样比较容易被记住。”路自来熟地在他们这桌旁边坐下:“我大名叫路易。”
“路……”阮长风尝试了一下仍然觉得只有一个字的名字喊不出口:“路同学你和家长一起来吃饭的吗?”
“是啊。”路说:“他们有事,让我在这等一会,没想到遇到芊儿表妹了。”
安知轻声说:“我叫季安知。”
男孩撩了一把精心修剪过的微长刘海,笑得露出雪白牙齿:“我记住啦。”
高一鸣抬手摸了摸自己颇具夏天特色的板寸,还是高建带他在路边摊剃的,父子俩加起来才收了十五块,人生中头一次产生了某种自卑感。
想到高建带他在路边把头发推平之后,转头就给妹妹买了几千块的玩具,再给后妈买了套近万元的护肤品,高一鸣就更惆怅了。
有了后妈就有后爸,此言果然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