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又颠簸了一下,后座上的阮长风下意识把手中的刀拿得远了点,怕不慎划破孩子的脸。
出租车司机看上去很不安,毕竟自己手里还拿着把尖刀。长风对他很愧疚,现在很少有这么热心肠的好人了,却被他卷入这种麻烦中,他打算到地方以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这位司机。
毕竟以后有钱也没地方花了。
路途漫长,长风百无聊赖,试着用手指头去顶刀尖,磨得太锋利了,轻轻一碰就扎出血来,他痛得缩了缩手。
这么锐利的一把刀啊……可等到必要的时候,他可能需要把刀抵到怀中婴儿的脖子上。
如果最后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甚至需要把刀刺进去。
如果这样做能威胁到孟怀远的话,他一定会做的。
琅嬛山上短暂的一面之后,她再次失去了音讯,这次孟家吸取教训,做得更加周全,以至于彻底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身体又一直好不起来,暗中追查的路实在走不通了,这才想了这出昏招。
也许不该再像老鼠一样继续躲下去了,是该走到台前来和孟怀远光明正大地谈谈条件了。
至于谈完之后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已经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阮长风现在只想她回家。
长风拿着刀在婴儿脆弱的脖子上试着比划了几下,好像在测试自己能不能狠下心。
这些天里他一直不敢对这孩子太好,甚至刻意冷漠忽视,就是怕不小心动了真情,到时候下不了手。
“这位先生,你手里拿的是刀吗?能不能先放下来,我看着有点害怕。”司机轻声说。
“哦,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这就收起来。”长风赶紧把刀放到一边。
司机看上去真的很焦虑,频繁地在并不拥堵的路上按喇叭,年轻黝黑的脸上全是汗。长风看了他一会,终于想起来那天去二院偷孩子的时候也是坐他的车,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本来还有半个小时也就能到了,不过前面堵那条建设路堵车很厉害,咱们能不能改走人民路?”司机紧张地开口问他。
“好。”长风看着车子突然转向,想起开在人民路上的警察局,又重新把刀子握在手里。
不要这样做,不要把车直接开到警察局,不要逼我拿刀吓唬你……长风在心里默默哀嚎,他也出了很多汗,衣服都湿透了,汗水流过背上的疤痕又痛又痒——这种痛苦已经折磨了他太长时间,足以让人失去所有的求生意志,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先生……”司机战战兢兢地说:“您又把刀拿起来了?”
这次长风没有再放下刀,就在手里拿着,通过后视镜冷淡地看着司机:“你别说话,好好开你的车。”
出租车的空调有些老旧,抵抗不过夏天上午的炽热,车里大人小孩都热了一身汗,安知也被热醒了,不太舒服地动来动去,看到阮长风手里的刀很好奇,主动伸手去摸冰冷的刀刃。
长风正望着窗外发呆,一低头看到她娇嫩如小白花的脆弱指尖抚上刀尖,赶紧把刀收了回去:“别玩这个。”
安知立刻不满地哭了起来,长风笨拙地安抚了半天,完全搞不定哭闹的小孩子,加上如今前途未卜,整个人越来越烦躁:“别哭了,我说别哭了你听到没?你想死是不是?”
濒临暴走的时候,司机先生突然按下了手机的免提键,周小米的声音便从扬声器里传来:“让我看看是哪个宝宝在哭呀,安知宝宝有没有乖乖的听话啊?”
安知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四处寻找来源,找了一圈没找到,便哭得更厉害了。
“安知别哭别哭,姐姐唱歌给你啊,”小米又唱起那首古老的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唱了几句后,女孩的歌声已经哽咽的不成语调,小米边哭边努力地唱下去:“……我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阮长风扶着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别唱了,山上的狼都给你招来了。”
“长风,孟家的人都这么讨厌吗?”小米委屈地说:“他们把家里糟蹋地不像样子了。”
“应该还是有好人的吧,不过我没遇到。”长风说:“我在家里给你留了点钱,不知道能不能补偿你的损失。”
“他们把能砸的都砸了,哪还有什么钱嘛。”小米绝望地说:“你这钱算是白瞎了,还是好好活着补偿我吧。”
“不,这个他们肯定没找到,你回头有时间慢慢找找吧,就在屋里。”
“先别说这个了,他们已经发现你了,”小米急道:“孟家很快就会把你拦下来的,你赶紧跑路,再不然你去警察局自首保命吧。”
长风摇摇头:“我不想再藏了,就这样吧,能走到哪里是哪里。”
“阮长风你别作死行吗!”小米突然拔高了声音:“真不想活啦?”
“对,就是不想活了。”阮长风突然肯定了她的话:“你说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不拖累你也得拖累家人。”
“又不是绝症,这么点伤肯定能治好的,你这就放弃也太没种了吧。”小米说:“男人可不能这样。”
“对啊,男人嘛,”长风苦笑道:“叫苦叫累,怕疼怕受伤还算什么男人……这是谁定得狗屁规矩啊,我是实在受不了了,不忍了行不行?我放弃行不行?这活着也太受罪了。”
小米听得哑口无言。
车子却突然停了下来,阮长风一抬头,发现面前不是警察局,而是一家医院。
穿着病号服的季识荆就站在他面前。
“小王,到三院了吗?”小米说。
“这人是你找来的?”阮长风叹了口气:“你以后可以考虑当个侦探。”
“还是让季老师见见安知吧,”小米说:“免得你真的不小心把孩子弄死了,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季识荆拉开后排的车门,语气近乎于卑微恳求:“长风,让我看看小唯的女儿,可以吗?”
小米预想中和乐融融,抱头痛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阮长风把安知挡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都没让他见:“呦,合着您还没死呢?看着气色挺不错啊。”
“对不起,手术很成功。”季识荆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脑:“病灶都切干净了。”
“那我有没有说过,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是说过。”
“所以还不滚?”
“我知道现在说多少遍对不起都没用了,”季识荆眼眶通红:“可是这孩子生下来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啊。”
长风的心已经冷硬如铁:“活该。”
季识荆深深地弯下了腰:“对不起。”
长风突然把安知抱起来,塞到他怀里:“行了行了,你看吧,好好看看。”
季识荆猝不及防被塞了个香软的雪娃娃,狠看了半晌,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睛真的很像小唯啊……”
“看完了就还给我吧。”长风又把安知抢了回去:“我还要用这孩子跟孟怀远交换情报。”
“长风,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季识荆按住他的手臂:“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长多了,看到你变成这样她会很难过的——”
阮长风却突然嫌恶地一巴掌拍开季识荆的手:“你也配提她!”
小米在电话里高声叫道:“我就快赶到了,季老师你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他!别让他去送死!”
阮长风狠狠挂断了小王的电话。
“长风,你这样不珍惜自己,”季识荆的视线不再躲闪,而是笔直地凝视他憔悴的脸:“就算她真的被放回来了,可那时候你都不在了,谁还能保护她?你怎么保证孟家会讲信用?”
这句话大概起了些作用,长风的眼神动了动。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季识荆安抚似的说:“不能急,急了就输了,我们只剩下耐心了。”
长风死死瞪着他,手指关节捏得苍白。
“长风,让我和阿希来养这个孩子吧,我会说服孟怀远的,”季识荆又提出了一个建议:“在我们身边放着,总比在孟家养着更好控制些。”
“——只要在我们身边一天,她永远都是你的人质。”季识荆说这句话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等时机更成熟的时候,你随时可以用她和孟家交换你想要的东西。”